头图id=104102278
【资料图】
从遥远的彼岸传来歌声,是唱诗班似的歌声,又有着民谣般的亮洁。声音由远及近,直到在她面前化作一只在天使怀抱中酣睡的雏鸡。久侘歌从梦中惊醒,她并没有很快地坐起。比起第一次而言,这个特殊而反复的梦境变得不再共振强烈了,不如说,是习以为常的闹钟。月光还没有完全从帘缝中消失的时候,门锁咔塔了一声,她已经换上了运动装出门去了。
跑步或许能让人很快地换一种心境去面对自我,汗液在额头上搔痒的感觉,脚心在酸痛中压缩的感觉,心跳在胸膛里炸裂的感觉,都能作为一种快感,填充心绪本身的形状。她需要这样一种方式,一种大多数人看来可以接受但是却实际病态的方式,去维持自己的存在。
【恭喜!达成每日目标十万步!】
手环是这样低吟着,这样超负荷的锻炼,已经很久很久了。
她是个“紧张人物”,同事是这样评价的。因此都在办公时笑脸相迎,却在下班后从不叫上;在评选模范时万分拥戴,却在五缺一的小群里百般算计;在截止工作的最后一天告诉她要写材料,却在红头文件上让她第一个签字。
他们不喜欢太过刚直的人,她知道,但为了工作,她可以把底线放的很底,从不会因此厌恶他们。
“他们太年轻了,没有你经验足,何必跟他们计较呢?我会提拔你的。”谁都知道这是画饼,“但是啊,小久,如今的地狱,本来的面貌就是如此,腐败是官僚系统的润滑剂,你不觉得吗?适当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能让实事落成……”
“对不起,我晚上有约,先告辞了。”
领导是这样低吟着,久侘歌的一半,在秉公执法于自己的工作;另一半,不被尊重,不被理解,坚守着“自以为是”的正义,她压抑着自己从外部得到的痛苦。
映姬大人主动约她了,两人都信守某种生活的条约,但都对彼此有着十足的憧憬,结果就很滑稽的,今晚在单位食堂包房将就了。
四季映姬大人是久侘歌一直仰慕着的唯一一个大人物。因为映姬大人能够真正在秉公执法的同时,不得罪任何人,不沾染任何腐化,甚至大多数官员都无法投其所好——工作是她唯一的爱好。久侘歌也想成为这样的人,一个纯粹的人而正直的人。
但是……
“欸,推辞了晚上的应酬?那映姬大人,您为什么要找我?”
“我说过吧,我很欣赏你。但是,可否回答我的一些问题?”她闭上眼睛,“老实说,我现在开始有些不理解了。”
“您指什么?”
“我们俩之间的差别。我只是被推上位置,代表家乡,想做点实事罢了。我以为你和我一样。但我现在观察到,你似乎并不乐于投入权力中心,也不乐于交际。久侘歌,你现在是为了什么而奋斗啊?”
她是这样低吟着,那一瞬间,久侘歌感到自己被彻底割裂成了两部分,秉公执法的那一部分,随着这些久违外部的质疑而烟消云散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
于是一向坚定着的久侘歌,也终于变得脆弱起来。她请了假,把自己整日整日的关在屋子里,然后酗酒。
“喝的有点过了吧?”
“你管我……”
“真是没想到,在这种地方,能看见被映姬大人宠爱的你,这么狼狈的光景。”
“你想要你拿去便是了……”对面似乎很惊讶于这句话,看来她的意志是真的垮了。
“嘛,我也不在乎就是了。”
“……”久侘歌没有回应了,她醉昏了过去。红发的死神点了一支烟,然后愣住,又突然用手心捏灭烟头,冷笑着要出门,结果半路犹豫,还是借来了毯子,盖在她身上。
寒冷的冬夜,熙熙攘攘的集市,风雪当中能隐隐约约看见店铺头霓虹灯的排管,当然,他们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看,只知萧瑟了。
突然,哪里传来几声弱小的嘤嘤,只看到超市门口一个鸡蛋框旁纸箱里,淡黄色的小生命,几只皱缩着抱团,闭着眼,几只没有混进去,就扑腾着想要出去,那是鸡蛋的赠品。
“真是的,又来了这种不干净的东西。”
“哎哟,哪有冬天卖这个的?”
“鸡蛋又贵又少,把鸡子拿去一起煮都吃不饱。”
打着大伞的人群的嘀咕声中传来稚嫩的童声。
“奶奶,我想要!”
“养不活的,你又每天上学不照顾,到时候死了会更伤心啊。”
孙子好像明白了道理,但是怎样的心情,他无法挪动发冷的双脚。
“乖,我们下次有准备了再买,去吃包子好不好?”
孙子还是被念念不忘的带走了,另一个女孩子也是,来看热闹的老头老太也是,最终只留下了一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女青年。她在那里迟迟不肯离去,但只是看着,穿着单薄衣服,没有伞,脸冻的通红。
售货阿姨实在是看不下去,抓起他老盯着的两只,就放进塑料袋,“送你两只养吧,反正,这批小公鸡卖不出去的话也是被绞成饲料。”
“啊?这么可怜啊?怎么有这样不科学的生产模式?”
看阿姨不再理会他,便抱着怀里的鸡仔快步离开了。有那么一瞬间,她在脑中自顾自地想了,追求利润的,粗暴的生产方式是谁制定的?这是制度的问题吗?如果有善良的贤者来治世会更好吗……
但似乎,雪停了,不打伞而沉思的她,在人群中不再扎眼。
我是谁?妈妈呢?他又是谁,好晃!为什么我喊了也没用?妈妈呢?好冷,好冷呀……
为什么上面有又大又圆又亮的东西,还有三个,是太阳吗?不对,太阳应该更大啊!但是好温暖……妈妈呢?
好大的动物!不是妈妈,但是他的眼神,和妈妈一样……
不要再啄我了!我和你不是兄弟姐妹!
有食物了!嗒嗒,哒哒……
这是我来这里第一天的记忆。那个大大的动物似乎就是我们的主人了,虽然他给我们的食物和位置都不是很大,像玉米碎和棉鞋,但是她每天会用手孵我们很长时间,而且我们还会追着她跑,能够缓解我们的恐惧。
对了,我那个讨厌的弟弟,第一天就很活跃,踢我也好,啄我也好,还12小时高强度地叫唤——“妈妈,妈妈!”
烦人!你不是我的亲弟弟!
【几周后】
主人为什么总是对着一张桌子哭呢?上面还有金属片,手臂上有五颜六色流动的痕迹,我难受……
主人,我会飞了!可你为什么不和我玩呢?好像在对着小屏幕自言自语什么,那我就坐在你脚边听着吧。
弟弟比以前成熟多了,而且,似乎在思考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他不和我说。
主人专门买来了很多很好吃的粮食,似乎都是定做的。
【几周后】
我们俩今天在阳台上看到了一只喜鹊,她说:“你们每天关在笼中供人观赏,有思考过自己存在的意义吗?”她轻佻的停留,然后不留痕迹的走,而那句话,对我的感触很大。我和弟弟只作为“鸡”这样的动物,本来活着的意义就是由人类赋予的,食用或观赏,或文化图腾,是并没有自我的。但是,但是我认为,我们作为蛋时是被人类祝福着降临到这个世界的,我和弟弟很幸运地遇到了主人,逃离被绞碎的命运,所以不管怎么说,我要努力的活下去。
弟弟说我们也应该有自己的心愿。于是他每天都学着打鸣了,每隔一小时就要叫一嗓子,四声。开始楼上楼下会有敲击的声音,但一周后,不知道为什么,来了几个奇怪的人,带着笼子和弟弟消失了。
“多希望我还有时间,去完成我们的心愿,但是对不起,我要先走一步啦。再见了哥哥。”
【几周后】
今天主人带我下楼玩了,我还从来没有见识过这么高的草,这么大的树,这么舒服的泥巴,我可以刨个开心。猫对我虎视眈眈的,小狗差点一口咬住我,而我吃了四只蚯蚓,还有很多沙子……
夕阳下来的时候,主人和她的三个朋友来抓我了,他们往东扑,我就往西钻,我左躲右躲,他们就是抓不到……她笑了,我第一次看到她笑,笑的那么开心……
【几个月后】
主人,我从大主人那里知道了弟弟活的很好,还有了自己的家庭和孩子,看来他完成了自己的幸福,希望他健健康康的不要和我一样。
主人,让我多叫两声吧,主人,请别哭了,我能在你的怀中失去温度,作为一只鸡而言实在是过分的幸福了吧,很抱歉在鸡生短短的寿命中不能陪你更长时间了。
希望小主人能一直笑下去,这是我衷心的祝福。
“这是,我的前世?”
“庭渡久侘歌,知道为什么选择你转世成为神明吗?”
“不明白,真的不明白。”久侘歌强忍着泪水,别过头去。
“因为你是在她的祝歌中降生的孩子啊。”
久侘歌醒来时,意识到自己眼睛早已睁开,完全模糊了。那是久远的前世记忆吗?久侘歌想着,如果自己前世是被别人赋予了新的意义的幸运儿,那么今天手中能规范世界的权力又该由谁去理解呢?或是一切都没有意义,只是自己自作多情。但她自己不允许那样去想,她始终相信一切生灵行为都有道德上的因果。
无论如何,从晦涩的昨天中醒来的她,明白了自己一定要去确认一些事情。
“映姬大人,上次您说,您是为了做点为家乡的实事而奋斗,也就是相对的秩序,对吗?”
“是。”
“那您认为,我如果要保持自我的话,是应该向您这个目标看齐的,对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但是,就算您不是这个意思,我也想理解成为,放下正义的绝对性,贯彻自己的事情!”
映姬笑了,换了一壶茶。
“久侘歌,我本来想解释:你不必在工作人际中抱有不必要的自尊与强硬。但是,好像你就是这样的性格。”
“是的,我就是我,在乎给生命赋予意义的人,也是我!”
四季映姬哈哈大笑,她没想到,庭渡久侘歌比自己还轴。
“那么,你想给自己的生命赋予怎样的意义呢?”映姬终于放松下来喝了口茶。
“我上次说的是,我不知道。但是,我想既然我是神明的话,那我想给所有人带来幸福。就算是地狱,也一定有代表绝大多数的绝对正义存在!”
四季映姬举起杯子想缓一下,但举到一半就放下,伸出手指要说什么,但又憋了回去,然后,“你的信仰太大了,至少在我看来。如果想要赋予生命意义的话,自己亲手去触碰和感受她如何?希望你回去工作……算了,喝茶吧。”
和映姬分别后,有些失落,久侘歌又不自觉地往酒吧走了,只是走到一半时,目光被吸引了过去。
“叽!叽!叽!”
好小的鸡灵!她不自觉地捂着嘴巴,眼睛闪闪发光,在惹人怜爱的背后,更多是看见了自己的模样和辨析不了的感情。她立马买了两只。
两只鸡灵从早叫到晚,于是久侘歌也从早忙到晚的干这干那,在网上挑选最高级的饲料和最精美的育雏箱,因为那股执念,她很焦虑,刷四十次手机关心货的动向,每隔半小时就看一眼鸡灵房间温度,鸡的情况。那段时间养鸡好像成为了她一天当中最重要的事情。
但是每当久侘歌用手去捂那两只鸡灵时,却是她一天中觉得最放松的时刻。
“你们听不懂吧?我说的话。但是呢,我会争取当好你们的妈妈的!”
“大家都不明白,在工作中我坚持自己原则的意义,连我最喜欢的四季映姬大人也……呐,你们明白吗?蠢鸡,原来饿了呀,来来来!”
“我又总是做那个奇怪的梦了,老实说,我最近工作压力很大,但是压力越大,这个梦就越清晰。总是告诉我,因为被祝福着诞生,所以要好好活着,那倒没错,可是我……”
“看到你们,我总是会自说自话呢,今天奖励你们一起洗个水浴吧,不洗沙浴了。”
“我不是一个人了,谢谢你们,陪我过生日,这是最好的礼物……原来如此,原来,我是被那个人祝愿着的活着的。你们是我的礼物,我也是她的礼物。”
过了不久,久侘歌满怀压抑地回去上班去了,而她还是坚持,心气过剩地在太阳没有升起的时候跑步,只是这次晨跑,路灯开了,为什么?
像一道光,她第一次看到有人跑到了她的前面去了。
她停了脚步,颤抖着。
“为什么……明明只有我就够了……”
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她在跑,那个人也在跑。
今晚久侘歌刻意早起了半小时,憋着一口气,追上了那个一直和自己同步伐的人,陪她一直跑着,直到成为追逐战,久侘歌甚至故意绊了一下她,然后两人不得不停下倒地。
“我真是受不了你,呼呼,有必要这样追吗?”
“你体力也不错啊,呼呼。”
她摘下墨镜,放下发圈,然后让久侘歌很是震惊。
“小町,怎么是你。”
小町站起来,对着月亮小口灌水,“很奇怪吗?”
“不……是,是很奇怪。一点都不像你。”
“那是你的刻板印象,你这个人,自己就活成了刻板印象,还要这样看别人吗?”
久侘歌沉默了,好像确实如此,小町看不下去,伸出手扶她站了起来,“我很嫉妒你。”
“因为映姬大人的事情吗?”
“……那是一方面,我嫉妒你啊,像小太阳一样,活得那么纯粹,什么都不用考虑,做自己就好。”
“说的好像你在笑我是笨蛋一样。”
“就是笨蛋啊!你不觉得自己读的太少,走的太少,对这个世界认识太浅了吗?那就是一种奢侈。”小町拿出一支烟。
“那你还嫉妒我什么呢?”小町又掐断烟。
“我嫉妒……信仰。你有自己对生活的信仰,可以对自己的生活有条不紊的自圆其说,永远不会被无序和随意并入迷茫,只有懂得祝福别人的人,被祝福着的人,才明白这种感觉。”
“……”
“我也想试一次,你的活法;你就不能,像我这样轻松地活一次吗?”
“……”
“别苦丧着个脸了,走,去喝一杯吧。”
那之后一段时间,似乎偶尔有那么几天,她只是早早地坐在椅子上看着小町跑。
“叮咚。”
“来了来了,谁呀这么早来?”
铁锈的小院门推开,一个染了头发的老太婆和一个衣着傻气的大姑娘四目相对,两人都愣住,然后在朝阳升起的时候笑了出来。
“她爸,她爸!小久回来了!”
久侘歌低着头,看着自己手中的小木子盒,一直低着头。母亲用手抚摸着她微微发烫的脸,“怎么不进来啊?”
“妈,这两只小鸡学会打鸣了,所以……”
“我们养,我们养!进来吃点!”
狭长的餐桌,母亲和久侘歌坐在一侧,略显衰颓的父亲在一头,久侘歌只是侧着脸,躲避着父亲眼神,于是父亲也主动问了:“回来了?”她不回应,“不是说了再也不回这个家吗?不是讨厌我的政治手段吗?现在又做了公务员,又回来,是服气了?”
“她爸!”大声喊过后,父亲剥鸡蛋去了,母亲扶住久侘歌,耳语着:“你爸就是这样的性格,别理他。”
“我不明白。”
“什么?”两人看着她。
“我不明白为什么选中我成为了神明,给我高高在上评价一切傲慢的资格。”
“呵。”
“我更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主动联系我!”
父亲把剥好的鸡蛋放回盘中,拿起拐杖,一瘸一拐的离开了餐桌。
说着这样的话,看着父亲的反应,久侘歌快要哭出来,她主动试图回避,便站起身来,“我走了,有机会再回来看你们。”
妈妈一把抱住了久侘歌,让久侘歌依靠着自己的肩膀,抚摸着她的脑袋,“妈知道,妈知道咱的好闺女在外面吃了苦,妈全都知道。”
久侘歌先是放松下来,然后抽动着身体摇动着脑袋,又拿手去抹自己的眼睛,结果越抹越湿,最后紧紧抱着母亲,哭了出来。
“好孩子,不是你的错……”
“你爸年轻的时候,也想不清楚什么是自我,也是个性轴的不行认死理。”
“那他现在呢?不是一样轴吗?”
“不是的,他从你出生后,人就变了,他很爱你,他很愧疚于自己的方式方法。”母亲看向了那颗鸡蛋。
“小久,做你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就好。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选择你给予那么大的责任,但是,你是带着我们的期望诞生的孩子,你是这个世界独一无二的礼物,我们祝福你。”
“小久,多住几天吧?”
“欸,可是,我……”
“来来来,多住几天,陪你妈多聊聊家常,别和你爸一样钻进去就出不来。”
“妈,我真的……”久侘歌突然两只手被母亲狠狠地握住,母亲很认真地看着她橙黄明亮的眼睛,“降低标准,放过自己,好吗?”
母亲喂鸡去了,留下久侘歌一人傻站着。两只鸡俩啄的非常快,像是两个从饿牢里放出来的家伙,吃了还去啄院子里的花,“坏东西!到一边去!”
母亲在阳光下拿着衣服赶鸡的画面,深深地烙在久侘歌的心里。
晴天依旧,鸡鸣声声,但是那副画面传递的热量,也是一种温暖的祝福。
久侘歌突然明白了什么,无论是父亲那颗鸡蛋,还是映姬和小町对自己的提醒,亦或是前世中主人和自己的相互陪伴,母亲的仁慈,其实,都是这个世界对彼此的善意。原本这种善意,才是这个世界正义的基础,自己却一次次没有好好地回应。而梦境中的那首祝歌,正是这种朴素感情的集合,自己作为歌声中诞生的孩子,这才真正拥有了强大的真谛。
……
一周后,久侘歌似乎想通了一些事情,她申请调到了一个更接地气,更有市井气息的地方。
“庭渡久侘歌,绝不作为神明或公职者,也要守护大家的幸福。”
[责任编辑:linlin]
标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