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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新视野】仲夏夜·萤梦
来源:哔哩哔哩作者:洞察网2022-08-01 15:52:32

小时候,爷爷总是对我说,夏至前的仲夏之夜,会发生千奇百怪的仙灵鬼怪故事。


(资料图片)

长大些,我了解到,在西方文化历史中,有所谓的“仲夏疯”和“月晕”之说,在有月亮的夜晚,人容易释放自我,陷入欲望、激情和混乱。或许那就是各类仲夏夜怪谈的起源吧。我今天要讲的故事,就发生在那个浪漫而又荒诞的仲夏之夜。

一、月见草

当我跳下观景车,站在良渚雉山观景台前时,我的内心产生的第一个念头是:后悔。

酷热的暑日,闷窒的空气,就像是一头扎入了炽热滚烫的海洋,沸泉从我全身数百万个毛孔之中丝丝渗透,最终汇聚为涓涓热流,从我的血管一直冲刷到我的颅顶。

这已经是我第十次来良渚遗址公园了。作为一名景区御用摄影师,每当换季时节,我都会被博物院的商业合作单位邀请至良渚遗址公园进行景区拍摄,用镜头记录下景区的每一寸土地。或许对于这片古老的土地来说,除了考古工作者和景区导游,我是最熟知它不为人知的角落的人。

早已经浏览到厌倦的城门城墙、河道作坊、雉山观景台、莫角山宫殿、反山王陵,对我来说早已经丧失了新鲜感,倒是夏风徐来时,观景台前那一片盛开的月见草之海,足以勾起我按下快门的欲望。

热浪涌动,月见草极薄的花瓣就在阳光下呈现出半透明的质感,宛如一盏盏玲珑可爱的粉白色琉璃杯。地气蒸腾,成片怒放的月见草粉如烟云,灼灼其华,惹人沉醉。拍摄良久,偶有几缕清风顺着矮坡袭来,粉白色的花朵便随风摇曳,层层叠叠,让空气中弥漫出一股浪漫气息。

不少和我同路的游客驻足,和这一片浪漫星海合影。

“太热了。真是太热了。都已经连续半个月高温不雨了。”跟我一同前来的同事顾云喋喋不休地发着牢骚,点缀着黑色斑点的渔夫帽下,是她那一头被汗水沾湿的秀发。

“再忍忍吧。”我柔柔被汗水打湿的眼窝道。

“你说,这地这么热,以前的良渚先民又是怎么受得住的?”顾云好奇地道。

“以前这里有很发达的水路系统,温度不至于太高吧。”

“说不定就是河水逐渐干涸,这里的先民受不了日益增长的高温酷热,才集体搬走了。要不然良渚文明突然消失的事实呢。”

“谁知道呢。”我跟顾云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还是干正事吧。”

“行,我找几个老点位航拍一下,飞完之后咱们赶紧撤吧。我怕我的无人机电池折寿。”

“可以,可以。速战速决,绝不拖泥带水。”我一边连连点头,一边摘下镜头盖,推动开关,调整着焦距,把镜头对准了不远处一簇在风中争芳吐蕊、摇曳生姿的月见草,然后蹲身拍摄,为了保证拍摄效果,我还调整了不同的感光度拍了十组不同亮度的画面。

但检查照片时,我有些气馁,背景中总是有游客的身影来回晃动,虽然已经调整到了微距模式,但是不经意间闯入镜头的远处模糊人影还是多多少少破坏了刹那间的镜头协调美感。作为入围过IPA摄影奖的摄影师,即便是微小的画面,对我来说也是难以容忍的,因此我删掉了内存卡中所有的照片,打算顶着烈日重新拍摄。

我再次蹲下身,调整好感光度,准备再次拍摄。这次把微距模式加强成了超级微距模式,以增强近景的细节。

但是当我重新把镜头对准月见草时,我却还是在花海的尽头隐隐约约看到了一道模糊的白色人影。那似乎是一个穿着白裙在花海中游走的女子。

“见鬼。”

我紧皱眉头,放下相机,想看看到底是哪位无礼的游客破坏我画面的平衡。但是当我放下相机时,却惊诧地发现,一览无余的花海尽头,除了几株高达十数米的水杉,并没有什么白衣女子。

“怎么了?”耳边传来顾云的疑问。

“没什么,可能是我出现错觉了。”我揉揉眼睛,重新抬起了相机。但是古怪的是,当我把镜头重新对准了同样的方向时,画面中间却再次出现了那道白衣女子的身影。她站在一棵水杉树下,正仰头举手,轻轻接住一片随风飘落的断叶。

“这不可能。”我心中的怪异感更盛。

我放下相机,热风带着花瓣沾上了我的眼睛,我下意识地揉了揉,再次睁开眼时,却发现那花海中的丽影又不经意间消失了。

“怎么了,在那里嘀咕什么呢?”顾云的声音在身后传来。

“你刚才有看到前面那棵水杉下有个女人?穿白裙的?”

“没看到啊。”顾云走上前来,顺着我手指的方向仔细瞧了瞧,“大热天的,是中暑了还是撞鬼了?”

“可我刚才真看到了……有个女人,就在那棵水杉树下面。千真万确。”我坚信不疑地道。

“行了,说不定你刚才一恍神,人家已经走了。别浪费时间了,差不多了就走吧。我忍不住想回家吃冰棍了。”顾云有些不耐烦地道,“出来时忘了给家里的布偶猫放猫粮了,我得急着回去。”

“行吧。”我无奈叹息,继续开始摄影作业。

不过,我还没有端起相机多久,顾云就爆发出了一阵绝望的哀鸣。

“怎么了?”我好奇地扭头看向她,只见她眉头紧皱地盯着手机,双目圆睁,仿佛看到了什么惊悚的谣言。

“主编刚发来的要命消息,说是有一个什么国际古文明交流会提前到了明天一大早,地点就在良渚遗址公园门口,同时还要搞什么世界古文化特展的启动仪式,主编让我们采集明天交流会现场的第一手信息……总而言之,今天是别想回去了。”顾云愁眉苦脸地道,她脸上的每一寸肌肉都写着不愿意。“找离这最近的酒店过夜吧。这帮研究古文化的古板老头都起的特别早。跟我们李主编一个德行。”

我抹着额头上的汗珠, 苦笑连连:“该来的总是逃不掉。走一步算一步吧。”

接下来,我们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了拍摄任务。由于我已经几乎拍腻了良渚遗址公园内的几个观赏点,今天的拍摄也显得格外无趣,我的照片中有八成都是公园内的水杉、榉树、樟树、枫杨、槭树、三叶草和狼尾草等乡土植物,这些在盛夏季节枝叶繁茂、葱茏蓊郁的林木以及树荫下时不时能看到的白蘑菇堆倒更能勾起我的拍摄兴趣。

非常不幸的是,我和顾云都因为一个下午在骄阳下的冒热作业而中了暑。虽然随身携带了藿香正气丸,但是在41度的热浪冲刷下,我们终究还是招架不住。在匆匆采集了必须的素材后,我们就找了附近的一家民宿酒店入住,简单梳理了一下一天的照片录像传给本部后,我们就各自回了房间休息,甚至没有约个时间共享晚餐。

二、萤火

“听得见吗……”

“听得见吗?”

“你……听得见吗?”

那是一道娇弱的女声,丝丝缕缕,隐隐约约,若有若无,悠远细弱,仿佛是有什么人,在最深沉的梦境的角落里,悠悠呼唤着什么。

渐渐的,那闷远的声音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明了。

像是从古老而沉静的湖底徐徐飘出,一直荡过天空,慢慢靠近,慢慢靠近,最后来到了我的耳边。

“飞影黄金散,依帷缥帙开。

含明终不息,夜月空徘徊。”

……

瘐困之际,那柔弱的呼唤又改为依稀的吟唱。

当那声音彻底占据了我的左耳时,我从悠长的倦眠中醒来,如树胶粘合的双眼微微睁开时,一点鹅黄的萤光在我视野中心摇游弋。

我伸出手,想握拳抓住那虚飘的荧光,荧光却轻飘飘地钻出了我的拳心,在空中盘游一周后,向着酒店的窗外飞舞而去。

“听得见吗……”

在梦中回荡不休的声音居然从窗外传来,是那么的真切,又是那么的缥缈。

是在叫我吗?还是只是某个在午夜求救的迷路少女?

中暑带来的晕眩感尚未全消,我茫然起身,穿上拖鞋,恍恍惚惚地走向了落地窗。

轻轻推开填满夜的净窗,月光下,乳白色的窗纱飘逸飞舞,像是少女清秀的长发,不经意地拂过我的脸颊。

落地窗外是一片广袤而静谧的绿茵草地,一碧千里的丛薮如翡翠色的绸缎,向着远方延伸推进,一直没入朦胧而幽静的深林之中。此时正是月挂中天之际,玉轮冰盘般的皓月当空郎照,洒下薄纱银帘般的光瀑,将大地笼上了一层玉霜。

有清风徐来,自远而近,四方的野草也似复苏一般,随之摇曳,起伏连绵,波涛峦动,像是在风中涌动的绿潮。粉白色的月见草也随风曳舞,层层递推,直至整片天地的空都中弥散着馥郁芬芳的幽冷清香。

我像是被花香所摄魂的流浪者,混混沌沌地穿过落地窗,走入没脚的绿丛。绿丛中夹杂着的水潭像是打磨圆润的黑亮水晶,零星点缀在葱茏的丛翠之间,我能看到水韭,,石龙尾、苦草、黑藻、蓼类等植物环绕周围,甚至还有通体莹白的球果假沙晶兰羞隐花丛,萌态可掬。

我跟随着似有似无的遥远呼声无声走着,呼吸时急时缓,脚步忽深忽浅。每一次落脚丛间时,总有一大片萤火虫飞散而出,冲向天空,化为在夜空下的璀璨银河,静静流淌,梦幻浪漫。

“听得见吗……”那空悠的声音依然在飘荡着,细细钻入我的耳中。

在哪里?

声音的主人在哪里?

那声音是如此具有蛊惑力量,我像是徜徉在林野中的幽灵,放空了大脑,身不由己地孤独穿行。

“熠熠与娟娟,池塘竹树边。

乱飞同曳火,成聚却无烟。”

湿冷的夜露沾在我的脚底,尖挑细嫩的草叶轻轻划过我的脚踝,我的皮肤阵阵麻痒,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舒适感。潺潺的流水声和远处幽深密林里传来的蝉鸣声奏动出了美妙而和谐的旋律。

夏夜的风伴着青草香吹过野地,星星点点的萤火虫飞舞扑闪,像是从童话书中追逐而出的星空精灵,流光溢彩地布置出一片亦真亦假的梦幻之境。

一抹流星划过了天空,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前方的密林之中。我追寻着流星残留的光痕,摸索前行,最后伴随着漫天的萤火虫,踏入了无人的幽寂森林。

林中的空地听不到一点声响,连躁耳的蝉鸣也不知道何时已经消失了。

明净的月光穿过密林之间的缝隙,丝丝泻坠在林中的空地之上,点亮了一圈银霜。而此刻,这片古老的森林,安静得仿佛只剩下我的呼吸声。

但是我确信,那幽邈空远的神秘声音就是来自于这片月光森林。

我轻擦着脸上的汗水,倦意再次上涌,宁谧的森林突然亮起了绿光,那碧翠色的幻光像是无数的晶莹青蛇,从原始古木的盘错虬结的根系迅速上涌,漫过树干,填满了树木的每一根枝杈和每一片薄叶。

林中的丛草也纷纷亮起了蓝银的光,晶晶润润,纯洁灵动,摇曳生姿间,迅速占据了我的视野,化为了一片蓝银色的海洋。

“腾空类星陨,拂树若生花。

屏疑神火照,帘似夜珠明。”

不知何来的低语中,些许蓝晶色的光点洒空横流,化为了琉璃般精致的幻蝶,每一次振翅,都会扑落光屑般的粉点。一只……两只……三只……渐渐离丛飞出的幻蝶浩浩荡荡地穿过叶隙而去,而在幻蝶消散处,银白色的流光渐渐勾勒出了一只透明麋鹿的形象,那莹滑优美的身体曲线,就像是有人用玉刀细细切出的冰雕。

体态匀美的白鹿踩着沙沙脆响的蓝银草丛,缓缓向我走来,那濡润温馨的眼神,竟是看得我一阵目眩神迷。

这是梦吗?还是我吴闯进了童话世界?

我茫茫然伸出手,白鹿优雅地走到我的面前,毫无惧意地蹭过那光润的脑袋来,碰了碰我的指尖,仿佛在向我示好。我心头一定,下意识地探出手掌,细细地抚摸着白鹿那柔软而润亮的透明头颅。那一刻,我感觉自己仿佛在细抚一团温暖的软玉。

“是你在叫我吗?”我轻声问。

白鹿用温润的目光看着我,美丽的眼中看不出肯定。

“是你吗?是你找到了白鹿吗?”

熟悉的少女声从漆黑的密林深处传来,随着我目光的移动,我看到视野的尽头处,一道雪亮的白影缓缓浮现,朝着我走来。

这是一个提着白纱灯笼的少女,有着一头醒目的黑色长发。

少女身上挂着一件宽大及膝的白色丝衣,就像是一朵倒悬的百合。只是她的丝衣表面又满是破洞,时不时露出她那被月光照亮的白润雪肤,同时她还光着脚,趾缝间甚至沾着些许晶莹的凉露,颇有楚楚可怜之感,只有她颈上佩戴的玉环和手中所提的白纱灯笼中盛装的无数飞萤,营造出一种浪漫而幽幻的童话气氛。

我突然想起来了,白天在相机里看到的,不就是她吗?

“你是谁?”我用她可能听到的最低声音轻问,仿佛怕惊醒不存在的梦里人。

“我是萤。”

少女用一双仿佛飘散着流萤的灿烂黑瞳看着我,她轻轻抬起雪玉般的纤柔指尖,一点萤光轻轻洒落在了指肚之上,柔润的嘴唇发出空灵的声音,“我在找一只迷路的白鹿。”

我低下头,收回放在近在眼前的白鹿颅上的手,问道:

“是它吗?”

“不是它。”萤摇摇头,“它是妈妈,我帮它找孩子。”

“我从来没有见过会发光的鹿。我也没有见过会发光的森林。这里是什么地方?”我好奇地问道。

“你没有见过的东西有很多。”萤说,“但是有些事,只有你能做到。”

“你是人类吗?还是鬼?”

“那不重要。”少女用恳求的眼神看着我说,“等你帮了我,你会知道答案的。”

“我要怎么帮你?”我问道。

萤沉默了一阵,然后慢慢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该怎么帮你,却相信我能帮上你?”我有些哭笑不得。

“你有别人没有的能力。”萤说,“试试看。”

“那我去哪里找白鹿比较好?”我问道。

这次少女终于不再打哑谜了:

“跟我来。”

她用空柔如纱的声音道。

少女抬起雪白的赤足,踩着沾满夜露的蓝银色草叶,在蓬松的丛集中奔走,略显泥泞的土地发出沙沙的溅土响,少女那松软飘逸的白丝裙随着她的疾步快走而上下飘逸,净白的长袖随臂展而左右张开,烈烈飞展,像是月光下镜湖上划过的一道清漪。

“昼长吟罢蝉鸣树,

夜深烬落萤入帏。”

少女一边在白月下的萤火流光中跳舞,一边轻声哼歌,轻盈婀娜的身影仿佛一只蹁跹的梦蝶,向月晕而扑翅。

“你唱的是什么?”

“诗歌呀。”

“谁写的?”

“不同的人。”

“不同的人?”

“不同时代的人。”少女呢喃说。

少女娇小的身躯看起来并不迅捷,但是我想要跟上她的步伐,却无比艰难。

随后,我跟随着少女和白鹿进入了绿光森林的更深处,我看见了晶波粼粼的发光水潭,也看到了长着透明薄翼的青衣小精灵在空中热情飞舞。我也看到了穿着白纱裙的仙子在林中抚泉梳发,见到我们,她娇羞地拾起一捧月见草,遮住了她那敷着如霜月华的白净脸蛋儿。我还看到了白花车轴草、芦苇荡、水田、竹林,看到了中国瘰螈、梅花鹿、狗獾、刺猬、猫头鹰、小䴙䴙在林间欢歌。

这是怎样的一个童话世界?越是往幽林深处,虚柔的白雾就更加浓密,曼纱般的柔烟遮掩了漫天灿烂的星光,也笼锁着森林深处每一寸角落的秘密,让人难以洞见。

在迷幻的雾境中,我只能依稀辨认少女那空幻妙丽的身姿。我发现我已经丧失了时间感,丧失了方向感,甚至连自我感都在逐渐丧失。只凭借着光鹿和飞萤的指引,我才恍恍然走到终点。

然后,当我感受到手心传来一片温软时,我错愕扭头,却看到萤正站在我的身边,微笑着冲我点头,灵动露闪的美瞳星尘明灭。

“我们到了。”少女温声说。

我抬起头,迷雾散尽,然后,我被眼前呈现的一切震撼到绷直灵魂。

三、仲夏夜之梦

在绿树掩映的浓月之下,我看到了一座的方形台基,沿着高台玉白的阶梯一路向上,一片壮丽华美的宫殿群兀然矗起。这片宫殿群通体如玉,斜顶高墙,屋檐整齐,还有着结构复杂精美的榫卯结构。而在更远处,类似的高台不胜枚举,这些高台有的坐落着宫殿群,有的则插满了齐腰高的水稻,它们就仿佛是大海之中的岛屿,星罗棋布,而高台之间是幽深的沟壑河道,这些纵横交错的河道构成了一片密集的河网。

我瞥了身边的萤一眼,觉察到她的眉梢微微抽搐了几不可察的一丝,仿佛夜蝉不经意地落在了猫须草的一端。

“这是哪里?”我问。

“我们的家。也是它们的。”萤说。

“它们?”我一时没有明白。

但是很快,我明白了。

一支毛色鲜润的鹿群在月光下从一片青色的稻田奔出,在高台上的主殿前聚集,但是诡异的是,它们的上半身都是披着兽皮的人类,只有下半身是梅花鹿的模样。

其中一只领头的“鹿人”抖了抖它的身子,它的身体随即开始如拉丝般分离,最终就如是日食后的日与月,分离成了两部分:一部分是纯粹的人类,另一部分则是一只身形完整、骨骼硬朗的成年梅花鹿。

“那是什么?”我好奇地问。“变魔术吗?”

“是这片土地赐予我们的能力。”萤说,“所有的生命都是紧密联系的,个体之间的边界没有那么的泾渭分明,我们可以随时合为一体,也可以随时分裂脱离。”

话音落下间,我看到前方洒满了月光的河面突然绽放出了漫天的水花,一道优美的人影跃水而出,在皎洁神圣的月色之下划出了一道雪亮的弧线,最终又重重落入水中,溅起漫天光雨。

在人影落水之前,我惊讶地看到她的下半身是一条被月光照得晶莹光洁的鱼尾。

当然,在更远处的高台上的一堆篝火旁,我还看到了几粒长着翅膀的人影,它们背上的翅膀正在逐渐脱体而出,身影逐渐缩小的同时,也化为了漫天的白鹭,振翅远去。

眼前的一幕幕震撼着我的灵魂,而那华美精致的宫殿则是冲击着我的眼球,伴随着天空中飘荡的萤火和篝火堆袅袅升起火星升腾

高飞,和霜白圆月融为一体,我记忆中的某幅画面就此被触动。

这片宫殿群,不正像极了良渚遗址复原图上的景象吗?

当然,此刻的这片宫殿更恢弘,更庞大,也更富丽。这里像是良渚遗址,又不太像。

我是无意间踏入了时空漩涡,来到了过去时空的良渚古国,还是不经意间闯入了另一个梦境中的良渚古国呢?

我突然想起了良渚博物院里看到过的神人兽面纹图徽。

神人兽面纹是良渚遗址中发现的最神秘的图纹,这个图纹的上半身是头戴着巨大羽冠的神人,下半身却是一只双目圆睁、獠牙外露、爪甲长而尖利的巨兽。

神人兽面纹出现在良渚遗址中挖掘的各类古文物上:玉琮、玉柱、象牙、兽骨……大部分知名的考古发现物上都能看到神人兽面纹图徽。

学界有无数的专家学者对这神秘的神人兽面纹图徽进行过分析研究,有人认为那是自然崇拜,有人认为那是对敌对国的威慑,也有人认为那是一种宗族信仰,而今天,当我看到眼前这魔幻的一幕时,我突然明白了。

神人兽面纹图徽所呈现的,或许是良渚先民能够和自然界生物合为一体,共生共存的神奇能力。

“来。”

萤用空濛的眼神看着我,然后她拉着我的手,穿过草丛,轻捷地跳上了一艘在黑水晶般锃亮的夜河上的竹筏。

竹筏最后停在了一座高台的台阶前,萤带领着我拾阶而上,走上了高台,在一栋玉白色的斜顶宫殿前,萤停下了脚步,那里有两个牛身人首的壮硕男子正在赤膊上身进行摔跤游戏,周围一群披麻佩玉的男女在篝火前击节欢呼,时舞时唱。

意识到我的出现,原本还喧嚣欢腾的男女们顿时安静下来,正殿前,一位头戴华彩羽冠、身披羽氅的老者面色沉肃地看向了我,还有身旁的萤和白鹿。

“他是谁?怎么能私自闯入我们的家园?”老者用干硬的声音问。

萤牵着发光的白鹿上前解释道:

“爷爷,他听到了我的叫唤,找到了我们的家园。他也得到了白鹿的亲近。他可以帮我们找到迷失的鹿宝宝。”

羽冠老者的表情随之变得松弛下来,他拄着木杖走到我的面前,一双炯铄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我:

“希望你真的能帮上我们吧。如果你能帮我们,你会得到我们的友谊,也会得到我们的奖励。”

“什么奖励?”

老者笑了笑:

“时间不多,走失的白鹿对我们很重要。你先找到它吧。”

“可我要怎么找到它?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茫然无措地说。

“白鹿是一种很有灵性的生物,它们幼年时极其贪玩。”老者捋着银色长须,面露笑意,“但它们也爱美,它们总是会找到有着最美的风光美景的地方,然后因此而流连忘返。”

老者一边说着,一边缓缓从我的身边走过,半晌的沉默后,他嘱托道:

“在天亮之前,你一定要找到白鹿。不然,就会发生很可怕的事。”

“可怕的事?”我细细碎语着。“那是什么事?”

萤绷着小脸看向我。“白鹿是我们的祥瑞,它失踪了,我们的家园就得不到大自然的庇护了。”

“可是我根本不知道从哪里找起。”我迷茫地说。

“你会想到办法的。”老者说道,“想想你擅长的。”语毕,他从长杖上摘下了一枚玉白色的物件,递送给了一旁的萤。

我擅长的?我思考着我的过去,我是一名摄影师,我曾经到各地拍摄,领略过各地的山光水景,难道老者指的是这一点吗?

“你也试试‘融合’吧。那可以帮你更快找到白鹿宝宝。”萤说。

萤拉着我,小跑到了一片类似于平顶圆祭台前,祭台上,一群白鹤正蜷首酣睡着,听到我们的脚步声,它们有些吃惊地抬起头来,发出惊错的叫声。萤亮出了手中的一枚龙首玉戒,躁动不安的白鹤们登时安静了下来。

“来吧。”萤朝着我投射出鼓励的眼神,她牵引着我上前,同时示意我伸出手。“伸出你的手,戴上爷爷的这枚玉戒,再去触摸它们,你就可以与它们合为一体。”

“听起来好吓人。”我有些迟疑地接过了萤手中的玉戒。起初我还有些犹豫,但是看着萤期待的目光,我还是轻轻戴上了玉戒,然后轻轻探出手,小心翼翼地触碰向了离我最近的一只白鹤。

当我的手指尖触碰到白鹤那茸软的头顶时,白鹤突然化为了一道白光,钻进了我手中的玉戒里,紧接着,我感觉到背上传来了一阵麻痒冰凉的感觉,随后,我能清晰地感觉到我背后的肩胛骨在朝着肌肤外疯狂生长鼓突,最后,通过神经传回的信号,我感觉到自己的背后生长出了一对翅膀,它就像是我的身体的一部分延伸,它能够随着我意识的操控而伸展振动。

我操控着意识去引导背上的双翅,顿时,我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就像是娃娃机中的布偶娃娃,被一只看不见的抓手腾空而起,我的目光落向何处,再用意念去引导,我的身体就能够朝着我希望的方向和高度前进。

“我能飞了。”我欢快地喊道。我的身体腾空高升,身下的宫殿高台和山林丘陵都在迅速下沉,远处连绵的群山是那么的清楚,皓白的圆月离我越来越近,几乎占据了三分之一的天穹,月光溶照下,群山万壑染上了一层青黛色彩,像是一条沿着地平线的弧度盘旋延伸的长练。

“你学的很快,那么,我们一起去找白鹿宝宝吧。”萤的声音从旁传来,我侧首而望,看到她正飞舞在我的不远处,她的背后浮现出了一对雪白的羽翼,那似乎是白鹭的翅膀。

我并拢了双腿,压低了脖子,极力扇动着背上的双翅,飞行的速度顿时开始加快,高空中清冷的夜风伴随着梦幻的萤火虫朝我扑面而来,带给我一种清凉却又温馨的奇妙感觉。

“幼鹿喜欢风景美丽的地方,它会去哪里呢?”我问道。

“我也不知道,”萤摇摇头,“但是你一定有办法的。”

看着少女对我如此信任的眼神,我心中波涛汹涌。

或许,这是我一生来第一次被人如此信任吧。

“对了,白鹿对光彩很敏感。”萤说,“它们是天生的艺术家。”

天生的艺术家?对光彩很敏感?

我抬起头,望向了那如芙蓉出水般浮动于纤云之上的淡白玉月,心中渐渐想起了什么。

如果白鹿像最专业的摄影师一样知晓一些用光技巧,它会不会寻找有着最佳自然光的地带记录美景呢?

既然白鹿宝宝对光线非常敏感,那么首先,我就要确定白鹿宝宝会对什么样的用光效果具有最大程度的敏感度。

比如,当月光穿过云层或者薄雾弥漫的树林杂叶时,很容易形成缕缕光束的美景,也就是俗称的丁达尔效应,尤其是点测光的情况下,效果最为明显,而喜欢美景的看客往往会不自觉地对着光线穿透的那一小部分物体测光投以关注。

丁达尔效应往往需要光线穿过胶体的时候才容易出现。

“萤,哪里有最浓郁的水雾,同时还有大面密簇的树林?”我问道。

“啊,我知道我知道。”萤很快回应我道,“在冰雾森林,跟我来!”

萤优美的娇躯在半空中飘转一周,然后朝着远处冰轮般的巨月冲飞而去。我紧随其后,丝毫不敢迟懈。

一盏茶的功夫,我们降落在了一片水雾充沛的森林,森林中有着一片明净般的长湖,穿过破碎的古树叶缝隙的月光丝丝缕缕地洒落在一平无波的湖面上时,星空仿佛也倒转坠落进了水里,在我们降落时带来的微风的吹拂下,湖面缓缓皱起一层涟漪,徐徐向着四面八方扩散而去,一直荡到岸边。清冷的湖泊散发出氤氲水汽,浸染着这片森林中心的古老区域,凉爽的感觉随着我迈出的每一步步伐都在逐渐加深,直到深入骨髓。

当我在湖畔抬起头时,我能够看到如同玉团般挂在巨树冠顶的白月,对于能够在这片区域找到白鹿宝宝,我信心满满。

但是可惜的是……

足足寻找了半个小时,我和萤也不曾找到白鹿宝宝的身影。

难道,我错了?

“很可惜,好心人,白鹿宝宝好像不在这里呢。”萤有些遗憾地说。

“怎么会……”我有些遗憾地道。

“等等,地上有脚印!”萤好像发现了什么,她惊呼一声,落到了一片草地上。我快步上前,却发现草丛间泥润的土地上残留了一串鹿脚印。

“白鹿宝宝曾经来过这里。”萤欣喜地道,“你的猜测是对的,好心人,但是它好像已经离开了。离开了湖边,就都是草丛,没有空土地,不好找脚印了呢。”

“是啊。”我怅然道,“没想到,线索就这样断了。”

“白鹿宝宝虽然喜欢美景,但是当时间变化时,这里已经不再是这片土地最美的风景时,它也可能转移到下一个地点呢。”

“不过,就点测光来说,附近应该也没有比这里更好的观赏点了……”

话音未落之际,密林里突然传来了一阵骚动声,我和萤惊讶地循声看去,却发现一群毛发鲜润的野獾钻出了丛林,正在湖边谨慎地寻觅食物。

“我有主意了。”我抬起了手中的玉戒,灵机一动说。

一分钟后,我和萤都变换了身形,我们失去了白鹤和白鹭的翅膀,但是我们拥有了蜜獾那隆突的黑长鼻以及无比灵敏的嗅觉。狼獾能侦测到3000米外以及雪下冬眠的猎物气味,蜜獾也不遑多让。我们追寻着树林中白鹿宝宝残留的气息,一路跟踪,最后追踪到了一片两侧皆是白卵石的浅溪前,再次失去了线索。

“可惜了。”望着一路蜿蜒,不知道延伸多少里的长溪,萤面露憾色。如此漫长的溪流,单靠獾鼻子一一闻嗅,我们很难在天亮前锁定白鹿的去向。

“没关系,我再想想。”我沉思了一会儿后道,“除了丁达尔效应和点测光,或许它也会喜欢全局测光,全局测光表达光线安静、浓郁的氛围,突出温暖的感觉。”

“什么样的地方能有全局测光呢?”萤满脸好奇。

“点测光强调的是某个单一的光源,比如月亮,但是全局测光强调的是光照的均匀性。”我分析说,“什么样的区域才能有更均匀的全局光罩呢?”

萤深思了片刻,然后眼睛一闪,举起手指了指夜空,道:

“会不会是星空?”

“月明星稀。”我摇摇头,“今天虽然也有不少星星,但是因为月亮太过明亮,星星不算多,只有云遮月时,才能看到片刻星星……”

话音落下时,我扭头看向了萤手中所提着的纱灯,心头顿明。

“我们去有最多萤火虫的地方!”我灵机一动道,“萤火虫就是最好的全局测光!而且算算时间,萤火虫出没最频繁的时间段,是夜晚八点到十点,也差不多正好是现在!”

听到我的话,萤嫣然一笑,道:

“要说萤火虫最多的地方,那我可太了解啦。就在‘萤梦园’,跟我来吧!”

萤梦园是一处绿洲,这片芳草萋萋的绿洲处在四条瀑布交汇的河谷中央,就像是水晶制成的餐盘上静静放着一块翡翠布丁,此地水烟迷蒙,从四周不高不低的环崖上倾泻而下的亮瀑在月光下仿佛道道下山银链,将这片凉意沁人的仙境默默封锁。

我和萤落在绿洲之上,当萤那五粒粉嫩的脚趾触地的那一刻,一片宽阔的草叶被其震颤,一只刚收敛翅膀的黄褐色蟋蟀在月光下

一阵下滑,几经挣扎后,它从折弯的草叶的中心滑落到了草尖,最终如露珠般怦然坠下。

坠地的那一刻,无数萤火虫炸然溅起,如同一道金色的洪流朝着天空席卷汇集而去,斑斑点点的微光霎时间缀满了天空,组成了星空之下的第二片动态的星空。

而我就置身在你这片星海之中,每一只萤火虫都是一颗熊熊燃烧的恒星,仿佛在散发着温暖和善意,环绕着我,紧贴着我,就像是我穿上了一件挂满了珍珠的纱裙,在风中偏偏旋舞,柔淡的月光将每一颗珍珠都照得熠熠生辉,而这辉光,则将这一整片空间都晕染得均匀而饱满。

“是这里了。”我伸出手,轻轻抓住一只从我面前飘飞而过的萤火虫,欢乐地说,“这里一定有着最美的全局测光效果的地方。”

“白鹿宝宝来过这里。”萤用若有若无的声音说。“可是它好像还是走了。”

萤轻轻剥开了草丛,露出了一小块堆积着白沙的空地,在那里,有隐隐约约的鹿脚印,但是可惜的是,很显然白鹿宝宝再一次抢在我们到来之前,就已经赶去了下一处美景。

可是,望着在我身边缓缓流淌的星河,我不禁心生纳闷:难道还有比这里更美的地方吗?

“太可惜了,去下个地方找找看吧。”我无奈地说。

接下来,凭借着玉戒的力量,我和萤与水牛合为一体,在冰凉的溪河中缓缓游动。

“牟,接下来去哪里找呢?”“长着”水牛的笨拙躯体的萤发出可爱的怪叫,有些疲态地问我,“夜已经很深了呢。”

“我想想吧。两个地方都有白鹿宝宝的痕迹,说明我的猜想是对的。”我说。

“漫散射能分散光线,让光源变广、变柔和……窄小的单一光源则会让光线变得硬直……正⾯光会减弱主体的纹理,⽽侧光、顶光和底光则可以强化主体纹理……不管是什么样的光效,都是美景啊。”

“你真的好厉害,你知道什么样的光线能带来什么样的美景。”萤用崇敬的目光看着我。“你一定是世界上最懂美的人。”

“哪里哪里,只是基础的摄影常识罢了。”我讪讪一笑。

“那你觉得白鹿宝宝还会去哪里呢?”

“现在我也拿不定主意了。”我有些无奈地说。

“既然这样,那么,我们就把你觉得美的地方,都找一遍吧!”萤对我鼓劲说,“你有着一双找到美的眼睛,你一定可以发现这里最美的风景。”

于是,我们开始了我们又一轮新的寻找。

为了寻找最美的剪影,我们找到了最平坦的兰草平原,从那里,我们看到了平原尽头那被月光勾勒出了明亮轮廓的丛丛树影。

为了寻找最美的漫散射美景,我们来到了冷暖气流交换频繁的山沟,在那里,多变而不浓郁的云层遮挡住了些许月光,下方群林万丛阴影减少,所有的草木都仿佛被罩上了一层朦胧的薄纱,每一寸空间就仿佛梦中观花一般美丽。

为了找到主光、辅助光、轮廓光、背景光、自然装饰光最佳的交错平衡点,我们还找到了名为观月台的大花园,在山间帘瀑、山下月牙潭、天空萤火虫与头顶星月灿光以及竹叶灰影掩映的交错下,我们找到了一片不足十平米的童话般的小世界。

时而我和萤跌落于陷洞,从黑森森的洞里仰望那圆形夜空中的玉盘霜月,仿佛顺着洞壁上垂下的藤索攀援而上,就能直达月心。

我们也穿梭在密林深处,认着鹿迹,追着鸟鸣,顺着抚泉仙子捕风捉影的轻述,辨着藤叶和青苔的背纹,试着步出迷津,一圈圈摸过来绕过去,最后,仍旧一无所获。

或为流星的光晕欺惑,在波光点点的山湖旁徘徊良久,如坠最深的梦中梦里,久久不能醒来;也为夜精灵的歌谣所诪欺,步入绿光萤惨的古洞,摸着稠湿的洞壁昏然迷索,忘却了时光。还被红狐狸的尾火迷惑,寻觅着异香,恍恍然,最后竟不知身在何处。

就这样,我们追逐着夜风、浸沐着萤雨、踩踏着叶露,苦苦地寻找,莽莽苍苍的林野在我们的脚下凝结成茧,缥缈无定的露雾在我们的胸中郁积成团,一路上,我们爬上了一个又一个的土丘陡坡,一路上我们时而清唱高歌,忽而长啼疾呼。

每一处美景,都能够找到白鹿遗留的线索,每一寸险境,都可以发现白鹿曾经的痕迹,可是我们却找不到它的本体。

它究竟去了哪里?

“月落了,连萤火虫也已经消失了……夜马上就要过去了。”当我们翻上又一个高坡时,萤望着远处渐渐沉入远方山涛之中的明月,弱弱地说。

“难道……我们走遍了这片土地,也仍然没有见过真正的美景吗?”我呢喃自语着。

“可是,你所找到的那些地方,已经无比美丽了。世界上怎么还会有更美的地方呢?”萤一脸的疑惑。“你今天让我领略到的美景,已经比我一生中所见到的美景加起来还要更美了……”

“加起来……”萤的话突然让我明白了什么,就像是点亮了我心中的一盏枯灯,“萤,告诉我,在什么地方,能够看到这片土地的全貌?”

“全貌吗?那是在这里最高的山顶上。”萤说,“在仙人峰上。”

“我们就去那里试试。”我捏紧了手掌,感受着掌心那一抹温润的汗水。

“好。”萤点点头,再次看向我的美眸中,已是萤火点点。

于是,我们飞上了仙人峰,那是这片土地最高寒的区域,就连云雾也难以企及,连候鸟也难以飞渡,这里林木稀疏,草地贫瘠,但是萤说,在这里,能够瞭望最广阔的风景。

当我站在山峰之巅极目远望时,我看到了远方天空中微微露出的鱼肚白,本该沉落的银月还残存着薄冰般的轮廓,和天空中那微晞的晨光交相辉映,而朗阔的天空下,是一片碧绿肥沃不见尽头的草原,有道道溪流丝丝缕缕、盘曲而过,缓缓流向远方,在河湾盘曲处,有成群的野鹿水牛正在徘徊饮水。草原再往前是一片苍郁如墨的森林,森林尽头,山丘绵绵延延,如雾如画,也不知延伸出几千几万里。

晨光已出,那个萤火缭绕的夜已快尽了,可是,梦幻的小小白鹿又在何方?

“可惜了,直到最后,我们……也还是没有找到白鹿宝宝。”萤遗憾地说,语气之中带着深深的疲倦和失落。

“对不起……”我无比惭愧地道,“是我无能,到最后,也没有能够帮上你的忙。”

手心突然传来了一阵温暖,我不敢置信地转头,却看到萤正微笑着看着我,渐退的月光下,她长睫带珍,朱唇生辉,再往下看,她那双莹白如玉的小手已经紧紧握住了我的手。

“不,你已经做的很棒很棒了。谢谢你,好心人。真的谢谢你。”萤深深地向我道谢道。那一刻,我看到她的身体散发出了晶莹剔透的光,她那美丽的身体渐渐开始变淡,原来具有纹理和实感的肌肤,正在渐渐如同水晶一般变得透明纯亮。

“至少,我们看到了这么多美丽的风景啊。”萤满脸喜色地说。“这一路走来,我收获的美景,比我这一生看到的美景都要多。”

“你的身体……”我呆呆地看着萤的身体,不知所措。

“找不到白鹿宝宝,我们的生命就在这里结束了。”萤说着悲伤的话,但是脸上却依然挂着无憾的笑容,“但是我不觉得有什么遗憾的。或许是因为遇到了你,度过了仿佛一生般的难忘时光。或许是因为看到了这么美的风景,让我的心被美好所填满。”

“对不起。”泪水从我的眼中涌流而出,我的声音哽咽了,“对不起,是我做的不够……”

“真的不要再道歉了,好心人。”萤伸出手,轻柔地拭去我脸颊上的泪水,“要说遗憾,我的遗憾只是最后没有和家人们一起在最后的篝火晚会上跳一支舞,没有再为谁唱一首歌。你愿意听我唱歌,陪我跳舞吗?”

说到此处时,萤的身体已经全变得透明了,她那一头黑亮的长发,此刻也如同蒲公英的丝绒,变得雪白一片。

“我……”我想点点头,说我愿意,可是话到嘴边,却又被我的抽噎所吞回。

月光与晨光柔和在一起穿透了萤的身体,她的身体是那么的美丽,就像是世界上最完美的艺术品。

那一刻,她的身体也开始发光,就像是一只萤火虫。

有哲学家说,萤火虫会在死前散发出最美的光,或许,这是萤就要在这个世界消失的前兆吧。

我还对这个神秘的少女,还对这片神秘的国土一无所知呢,这一切就要结束了吗?

或许是想用月光掩盖我的泪花,我用眼角的余光扫向了远方大草原的一角。

然后,我的目光突然被什么东西所狠狠吸摄了。

那是一片土褐色的枯萎森林,森林上空弥漫着昏黄的色泽,仿佛是一群散发着恶毒臭气、挣扎扭曲的泥沼怪。

我不敢想象在如此美丽的国度,还会有如此丑陋而可怕的地方。但是冥冥之中,我又仿佛抓到了什么。

“那是什么地方?”我好奇地问。

萤顺着我的手指望去:

“那是死亡森林。那里本来是一片美丽的原始森林,可是白天的时候,森林附近的小山发生了一次滑坡,那片森林就被吞没了,山上的动物们随着石流渐渐流淌而下,尸体的恶臭熏染腐蚀了森林,山上冲刷而下的有毒的沼气也渐渐腐蚀了森林里的生物们,那里不会有美景的。”

我心头一颤,道:

“那附近有很多萤火虫吗?”

“是的,那里曾经有着最多的萤火虫。”萤说,“可是现在,萤火虫们都渐渐死亡了吧。”

“不,”我摇摇头,“萤火虫是靠吃尸体为生的!或许那里恰好吸引了大量的萤火虫!”

萤的双目光芒闪烁。

“可是,那样的森林里毒气弥漫,恐怕就算是萤火虫也生存不了多久……”

“先去看看!”

这一次,是我牵起了萤的手,朝着那片枯萎的泥沼森林飞舞而去。

四、白鹿

一路无话。

当我们落入浊雾弥漫的死亡森林时,周围涌动的尽是莽莽黄尘,刺鼻恶臭的空气中夹杂着尸体腐烂的酸败气味,不禁让人胃里癫腾。

“这里怎么会有美景呢?”萤好奇地问。

起初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可是当我在粘稠昏黄的尘雾之中走动不多时后,我的想法就变了。

在一片枯萎黄败的长叶上,我看到了一粒如珍珠般闪闪发亮的光点。

我缓缓走上前,捂着嘴蹲下身,离得近了,才发现,那是一颗已经死去的萤火虫。

是的,萤火虫已经死了,但是它还在发着光。

“萤火虫在死后五个小时还能发光呢。”我说道,“五小时前,正好是萤火虫出没的高峰期。这里有着大量的尸体,吸引了大量的萤火虫汇聚于此。如果是正常天亮,萤火虫会通过控制发光器来熄灭自己尾部的光,但是来到这里后被沼气慢慢熏毒而死的萤火虫去失去了控制发光器的能力,于是它们的尸体就落在这里,持续发光,持续发亮……”

“原来是这样……好多……好多的萤火虫。”萤不敢置信地说,“树枝上,叶片上,草地上……还有藤条上!哪里都是!”

在朦胧而浑浊的浓雾之中,点点光晕出现在了我们的身边,随便向着某个方向看去,都可以发现整片世界都被萤火虫的尸体所填满,而当偶有清风席来时,萤火虫的尸体就纷纷扬扬地从数十米高的古树树冠之上洒落而下,仿佛一场笼罩天空的光雨。

光雪飘飘,漫天飞舞,整片森林都变成了一个亮茫茫的世界,一颗又一颗的萤火虫轻盈地朝着我的脸颊飞来,落在我的脖颈上,钻进我的衣领里。大地上的丛林灌木、碧草星花也被铺上了一层光毯,亮晶晶光灿灿,仿佛是玉转砌就,银粉镀成。

“好美呀。”萤伸出玉嫩的小手,用她那已近透明的手接住了几颗光点。“这简直就是光之雪啊。”

“因为活着的萤火虫不会坠落。”我喃喃地说。“我没有想到,世界上最美的风景,竟是死亡。”

“是啊,夜,还没有尽呢。”萤嘤喃说。

在我目光所及的边界,一团发光的兽影无声显现。

那是一只通体如水晶般澈亮的幼鹿,它静静地盘缩在地上,勾起四肢,用它那灿烁的大眼睛痴痴地观望着这里的光之雪。

“找到你了,白鹿宝宝。”我如释重负地说,然后我小心翼翼地走上前,趁着白鹿宝宝沉醉于美景之际,从后方偷偷抱起了它。

那一刻,在白鹿宝宝身上散发出的神圣光芒沐浴之下,萤的身体也奇迹般得开始恢复了,原本变得透明的她,重新有了血肉的质感。

“我的身体,恢复了。”萤喃喃地说,她打量着自己的身体,眼角流淌着泪光,“太好了。我还没有到该离开的时候呢。”

“我们赶快回去吧。”我说,“这里的空气不干净,待久了,会中毒。我已经有点昏昏欲睡了。”

就这样,我们离开了死亡森林,在经过了漫长的跋涉之后,我们回到了萤的栖息地。

白鹿妈妈看到被我们抱回的宝宝,发出了激亢的呼声,它扑跳上来,欢快地蹭着自己孩子的脸颊,之后它又抬起头,感激地看着我,柔润的眼睛里写满了人类一般复杂的感情。

“不用谢。举手之劳。”我笑着对白鹿说。

白鹿再次朝我低头致谢,然后领着自己的孩子走上了高台,萤的族人们无比激动地围绕在白鹿母子身边,欢歌起舞,沐浴着白鹿身上散发出的祥和的光芒,那光芒仿佛有着某种不可思议的力量,可以驱散他们身上的厄运或者某种诅咒。

我看了看身旁的萤,她也满脸感激地看着我,然后紧紧握住我的双手,用少女特有的纯纯语声道:

“谢谢你,好心人,是你帮了我们。”

我叹了口气,看着远处逐渐消失的星辰,疲倦地笑笑:

“是时候告诉我一切的答案了吧?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究竟又曾经遭受过什么?”

萤眨眨眼睛,抿嘴一笑,道:

“你想知道吗?就让女巫来告诉你吧。”

语毕,萤再次拉着我的手,向着一处方台状的祭坛走去,在那里,我看到了一个长发委地、白裙拖地的绝美女子,女子头戴着白狐首制成的饰帽,她那纤长柔曼的妙躯立在台心,就仿佛一支缠绕着银纱的白蜡烛。

“你好。”我有些不知所措地走上前。

“你好,好心的过路人。”头戴狐帽的白裙女巫用一双水亮的美目看着我,她伸出削尖玉笋般的指尖,上下轻轻拨动,萤顿时会意,点头后慢慢退去。

“你想知道你渡过的这一晚的答案吗?”狐帽女巫温柔地看着我,微笑问道,“你的使命已经完成了。现在在你面前的,有两个选择。一个是不闻不问,默默离开,等你离开这片土地后,我们会送给你我们的大礼,而在你的心里,也会留存一份对于我们这个童话世界的美好。第二个选择,是知道一切的真相,你将得不到我们的馈赠,而且或许也将失去昨夜所经历的一切美好。”

女巫的话让我有些犹豫,但是一番思量之后,我还是决然道:

“请告诉我一切的真相。这里究竟是哪里,你们又究竟是谁。你们和白鹿之间,又有着什么关系?”

女巫的红唇绽放出了美艳的笑意:

“没想到你会如此果断。那好吧,跟着我。”

女巫轻轻牵住我的手,走到了祭台的最中心,那一刻,我发现周围的景色变换了,萤和她的族人们就此消失,我再次站在了仙人峰的顶端,脚下的草原与林野就像是绿色的方块遍布在平整的大地上,在明艳的晨光之下鲜润碧翠。

“这里是仙人峰。”我说。

“是的。”女巫说道,“但也不是。”

“什么意思呢?”我问道。

女巫缓缓抬起头,她那弧度完美的下颌角沐浴着乳白色的日光,仿佛贴上了一片光叶,她那柔软而尖狭的左耳垂下,一颗玉珠散发着晶亮的光芒。

“你相信世界上有地狱吗?”女巫突然地问道。

“我……”我微微一怔,随即摇摇头,“我不相信。”

“可不管你信不信,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里……就是地狱。”女巫口出惊言。

“地狱?”

“是的,这里是地狱,是所有死去人类……还有其他生命的意识汇聚地。”女巫说。

“那我……是已经死了吗?”我问道。

“不,”女巫摇摇头,“你还活着,你只是在良渚遗迹附近碰巧找到了一处通往地狱的入口,来到了我们的土地。”

“那你们会来到这里,也是因为已经死了吗?”

“也不是。”女巫徐徐摇头,“4400年前,几个良渚先民意外找到了通往‘地狱’的入口,他们发现可以将自己的灵魂和思想传入到地狱之中,肉体变得不再重要,于是,在他们将这一发现告诉族人们后,信奉肉体与自然万物可以融合的良渚先民们选择了举族搬迁,让自己的肉体和思想彻底分离,上传到‘地狱’之中。”

“良渚遗址发现的神人兽面纹!”

“是的,神人兽面纹是良渚先民们的信仰。”女巫说,“他们相信肉体只是微不足道的外显容器而已,真正重要的是思想。世界上所有生灵的思想是可以共融互通的。”

“可是,他们是怎么实现的呢?”

“答案并不美,会让你非常失望,”女巫有些愧疚地说。

“可我想知道。”

“好吧,”女巫轻叹一口气,缓缓地道,“是黏菌。”

“黏菌?”

“是的,”女巫微微颔首,“黏菌遍布了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人体内也有不少的黏菌,比如肠道内,比如皮肤表面、指甲缝隙,人体内的乳酸菌就是一种黏菌。在良渚先民的居住地,也有着大量的黏菌。人类天然有两个思想中枢,一个是大脑,另一个是肠道。前者人人皆知,但是后者却经常为人所忽略。肠神经系统有大约5亿个神经元,在数量上虽比不上大脑的860亿神经元网络,但肠神经系统和中枢神经系统在一定程度上能够相互独立,因此人的肠道也具有独立思考和判断的能力,可以做出决策,人的情绪状态和精神面貌都会受到肠道的影响,肠道在某些方面甚至比大脑还要聪明。而寄居在人肠道内的黏菌,既是共生的关系,也是‘地狱’的使者。在人类死亡后3小时,人体内的黏菌会和其他微生物一样入侵大脑,开始占据并吞噬人体的每一部分。”

似乎是生怕我听不懂,女巫顿了顿后才继续道:

“在吞噬了人大脑内的大量细胞后,黏菌内部的环磷酸腺苷水平就会与人类大脑神经递质相同结构内的环磷酸腺苷水平相同,而黏菌中的某些单元开始变得活跃,成为‘领导’,它们会有节奏地发出和宿主生前大脑神经细胞水平相同的环磷酸腺苷,从而成为黏菌邻近细胞之间的信使,最终还原宿主生前大脑神经的电信号传递模式。负责领导的那些黏菌就像是组织团结大家的军号声,并且可以以每秒数微米的速度传播。每个单元一旦接到信号,便开始朝着领导细胞的方向蠕动。它们同时把信号放大、传递,形成反馈,提供非线性,使更多的细胞向领导集合。细胞以脉动波的形式向中心聚集。通过这种方式,黏菌就会形成一个类似蚁群的‘超有机体’,来进行一些有组织的、智能的活动。”

“你说的太复杂了,当然也很神奇,可是,我们人类研究真菌很久了,也没有发现过黏菌有那么神奇。”

“那是因为你们的起步才刚刚开始,”女巫说,“当然,这些年来你们对黏菌的研究也在迅速推进着。你们这些‘外居者’远远低估了黏菌存在的智慧。2019年,英国牛津大学的马克博士曾做过一个实验,他利用黏菌爱吃的食物燕麦片摆放成东京铁路各个站点间的位置,在燕麦地图的中间放置一团黏菌,后来黏菌开始串联逐渐散开,渐渐地沾满整个实验容器。而当马克博士将黏菌占据的路线图,与东京现有的铁路系统图作出比较后,他发现黏菌仅仅在数小时,便完成了东京铁路工程师们,耗费数年才完成的目标。黏菌的智慧,超乎你们的想象。二十四亿年前,黏菌就已经统治了地球,黏菌才是这颗星球真正的智慧统治者,它们的触角遍及世界的每一寸土地,包括人体内部。它们可以通过撒播孢子传递信息,它们可以读取每一个死者生前的信息,从而在属于它的思想世界里构建出一个集合了所有生物和文明的‘里世界’,用你们人类现在时髦的话来说,就是‘元宇宙’。可是由黏菌们构建的文明元宇宙,早就存在了数十亿年之久。所有的生命交汇于这个‘里世界’,我们的思想可以随意地碰撞,我们的灵魂可以任意地融合。”

女巫所说的信息量实在是太过庞大,这让我有些难以迅速消化,我怔怔地看着她,呼吸良久,道:

“所以,萤也好,你也罢,你们都是当初进入‘地狱’的良渚先民吗?”

女巫笑了,笑得温婉柔和:

“是的,用你们这些‘外居者’的时间来算,我进入‘地狱’已经有4400年之久了。当然,不仅仅是良渚,你们‘外居者’所划分的文化和朝代,都切切实实存在着。二里头文化、三星堆文化、虞、陶唐、夏、寒、商、周、秦、汉、三国、两晋、南北朝、唐、宋、元、明、清……不同文化,不同朝代,不同文明的人们,都在这里交织,都在这里汇聚。”

说话间,仙人峰下的大地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看到了佩戴着古怪青铜面具的三星堆先民们围着青铜神坛高声合唱;雄伟壮观的大明宫拔地而起,梳着望仙髻、穿着绯色碎花上衣和绿色罗裙的宫女在殿前翩翩起舞,浅歌低吟;我看到了身着抹胸与褙子的宋代歌伎在光影交错的运河船肪上举杯游乐;我也看到了数百重骑兵举旗冲锋于沙场之上,勇字当先,横刀立马,力挫蒙古大军……

中华大地上的一幕幕就此重现,所有过往的历史光景居然以如此真实的面貌展现在我的面前,原来这一切都是存在的,原来历史是真实的,我们引以为傲的文化都真真切切地储存在这个星球的每一寸土地之上。

这片土地,就是历史之眼啊。

我的眼角溢出了泪水,半晌后,我才忍不住问道:

“那……白鹿呢?为什么你们需要我帮你们呢?”

“白鹿是一种象征。”女巫说,“它象征的是黏菌所拥有的对光线高度敏感的蛋白质,这种蛋白质可以作为黏菌构成的神经网络的离子通道。通过控制离子通道,黏菌群可以控制神经元的放电。这种能力远古时期的藻类生物就可以做到,黏菌和很多其他真菌也可以。但是,黏菌网络运作久了,有时候也是会产生错误的。它们的光敏蛋白质有时候会因为外力或者内部运行不稳定而输错地方,那时候,黏菌构成的虚拟神经网络就会发生错乱,甚至导致黏菌网络整体运行错误,进而导致储存在这个复杂而庞大的‘里世界’网络中的既有数据损坏甚至被删除。那时候,我们就需要寻找外部力量来纠正这种错误的运行。而你,对光学知识有着充分理解的过路人,你就是最好的‘修复者’。”

“原来……是这样……”真相赤裸裸展现在我面前的那一刻,我的内心终究还是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失落感。

“所以……所谓的点测光,只是……”

“如果要类比,那就是黏菌网络中的星形胶质细胞,用来输送供细胞活动的能量。”

“那无数萤火虫组成的全局测光是……”

“是黏菌网络中活跃的离子。”

“那浓云和由之产生的丁达尔效应呢?”

“是浮动于黏菌孢子群中的囊轴。”

“那……死亡森林和其中的萤火虫尸体呢?”我问道,“那又是什么?”

“光敏蛋白……也就是‘白鹿’所构建的光感离子通道在不同波长的光照刺激下会分别对阳离子或者阴离子的通过产生选择性,从而造成细胞膜两边的膜电位发生变化,达到对细胞选择性地兴奋或者抑制的目的,进而利用光遗传学的一些复杂原理,对整个神经网络进行修复。死亡森林中的萤火虫,是导致‘白鹿’异常兴奋的根源,也就是导致光敏蛋白进入错误区域的根源。因此,我们需要通过模拟光敏蛋白产生兴奋的全过程,从而找到对光敏蛋白产生刺激的原因,最终找回光敏蛋白。而你,就是这次模拟实验的参与者,因为情况紧急,在过去的几个小时里,我们借用了你的大脑计算能力和光学知识搜索了光敏蛋白的下落,而你也充分体会了一颗光敏蛋白的内心。”

至此,我的脑海里仿佛浮现出了一幅诡异而荒诞的图景:我所看到的群山万林、银草鲜花、长瀑星河,统统变成了大脑神经网络中的神经节、神经纤维胞体以及神经纤维束组成的神经丛、钠钾离子通道内的粒子……那明亮雪白的皓月,那漫天璀璨的星空,还有那浪漫梦幻的萤火虫……那所有的美景,都在一瞬间化为了无趣、枯燥、乏味甚至丑陋的人体细胞构件。

“我说过,知道答案后,你会失去你所经历的美好。”女巫有些憾然地笑着。“人类总是这样,天然会喜欢模糊而浪漫的东西,一旦科学把世界万物都量化精准地展现后,那种模糊烂漫的童话美感就会被破坏了。”

我以手扶额,细细地梳理着脑海里的万千思绪,一切的真相是那样的震撼,以至于让我有些难以平复心中跌宕的情绪。

但是最后,我还是对女巫回以了最真挚的谢意:

“不,我还是谢谢你们。科学和美从来都是相通的,科学的极致是美,美的极致也是科学。试想一下,如果人类没有对光学进行研究,没有发明出有着多种调光功能的相机,或许现代的人类拍不出那么多千变万化的世界美景。科学扩展了人类发现美的途径,或许在认识到美的背后不过是一连串精确的物理规则的戏法之后,我们也依然能够感受到那一瞬间由大自然带来的惊叹,并为此而感到无比感动。”

女巫由衷地笑了,她轻盈地朝我走近一步,轻轻张开纤柔的双臂,给了我一个芳香扑鼻的拥抱:

“你能这么想,我真的很高兴。你是一个真正懂得美的人。是的,人类觉得科技是他们伟大的发明,但是其实对我们来说,科技是一个客观存在的东西,科技本身就是一个生命体,它从地球演化早期就开始成长、演化,黏菌也好,人类文明也罢,都只是这个称之为科技的巨大生命体的一个齿轮罢了,一旦科技巨兽开始苏醒,一切演化就都将由不得我们。科技以最美的方式呈现在我们面前,大自然,就是科技最美的样子。”

我静静地站在那里,感受着女巫送给我的香拥,心中已是一片暖意。

“能告诉我,如果我没有选择知道答案,你们会送我什么样的礼物吗?”

我闭着眼睛,闻着女巫身上传来的月见草般的芳香,轻轻地问。

“一张随时能来这里参观的门票啊。”女巫带着笑意道。

香气散去,颈间的温柔退开,当我再次睁开双眼时,我发现自己重新站在了祭台的中央,在我的身下,是提着萤灯朝我挥手微笑的萤,还有手举火把冲我欢呼歌唱的良渚先民,而在更远处,我看到白鹿母子正欢快地奔跑在稻田间,一行白鹭冲天而起,沐浴着悠转的晨光,洒下片片纤羽,飞向山与天的交界处。

在那里,日月同错,交相辉映。

多美的奇景啊,多美的仙境啊,这或许才是这个世界真正该拥有的样貌。

萤柔柔掀开了手中纱灯的竹盖,刹那间,点点银白的、灵动的光点朝着我飞舞而来,这是白昼统治这片王国前,我所能看到的最后的一点萤火虫之光。

“微微风簇浪,散作满河星。”

放飞手中的萤虫,萤开始为我轻声歌词,搭配着那绝美的蹁跹曼舞,幽香袭人,绵风传劲,如诗如画,如痴如醉。

萤说过,她想为我跳最后一支舞。

点点碎亮飞舞到我的面前,我下意识地伸出手,轻轻一握。

展开手心时,萤火虫从我的掌纹中飞起,我顺势抬起头,却发现周围已被茫茫的梦云所笼罩,一切繁华鲜丽都消失了。

萤呢?女巫呢?长老呢?良渚先民们呢?白鹿呢?

一切都消失了。

悠旷的白色世界里,我只能听见我的呼吸声,只能看见在我面前飘动的那一点银光。

我追逐着光点快步奔跑,周围的浓雾顿时如潮般向我涌来,最终将我彻底吞没……

五、蝉鸣

清晨的汽车鸣笛尚未奏响,大地的暑气已开始蒸腾。

我已经忘了自己是怎么醒来的,或许是窗外喧扰的蝉鸣,亦或者是那一束穿过了窗帘缝隙落到我睫毛上的晨光。

当我醒来时,我依然感到脑袋沉重而晕眩,或许是昨天白天在良渚遗址拍摄时中的暑仍未全消。

困意渐消,坐在床上,我默默发呆,脑海里那仲夏夜之梦的美景依然盘旋不散,那满天的萤火,那绚烂的流星,还有那光怪陆离的童话世界,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切清晰,那么的美轮美奂,仿佛和屋外树林中的蝉鸣声格格不入。

足足半小时后,我才更换完衣物,顾云前来敲门,找我一起早餐,说因为发生了一些意外情况,白天的交流会无限延期了。

“发生了什么意外情况?”在附近的自助餐厅,我一边疲倦不堪地揉着眉弓,一边问道。

“说是良渚遗址公园附近的森林发生了一场火灾。周边一大片林区都被烧毁了。”顾云一边细剥着一枚水煮蛋,一边说道。

“火灾?”

“嗯。据说是有人恶意放火。”顾云说。

“恶意的?”我皱起眉来。“那人抓起来了吗?”

“抓起来了。听说是以前在良渚遗址周围挖矿的,因为良渚遗址开发后加强了生态保护,石矿厂被关停,心存不满,就想报复。”顾云心不在焉地道,“真是疯了。”

我的心有些震颤,想到良渚周围那碧涛连绵的幽美森林,还有那平整润翠的草地,我就感到浑身难受。

“不过说来也怪。”顾云说。

“怪?”

“嗯。”顾云点点头,“我听遗址公园的管理人员说,那个纵火犯是多点放火,地方都很隐蔽,昨天晚上第一个火源地起火没多久之后,有一个神秘人物好像提前预知到了火情似的,第一时间冲进了放火现场,他驾驶着不知道从哪里搞到手的公园洒水车,把那几个火源都给浇灭了,给消防员最后赶到现场争取了宝贵的时间。如果没有他,恐怕现在良渚遗址公园现在还是一片火海。”

“这个人会不会遗址的工作人员?”

“不好说,据管理人员说,那人是抢了公园的洒水车钥匙去进行作业的。”顾云把水煮蛋塞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含糊不清地道,“当时管理人员还以为他是强盗,就和他打了起来,还用叉子在他右腰上划了三道伤痕。可惜那人逃得快,管理人员最后还是没能阻止他。”

“这样啊……”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着,陷入了漫长的沉思,顾云也是起身前去打热牛奶。

望着走远的顾云,就在我迷惘之际,我的右腰传来了一阵剧痛,我错愕地低头,趁着周围无人注意之际,我小心翼翼地捋起了T恤的一角。

在我的右腰,我看到了三道整整齐齐的细密刮痕,还带着淡淡长长的血痂。

不算多么触目惊心的伤痕,却比什么样的伤口都更让我惊心动魄。

是巧合吗?

还是说,在昨天晚上,某个在梦中追逐着萤火的人,在迷蒙之中以梦游者的姿态进行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大冒险?

女巫所说的紧急状态,难道就是昨夜的大火吗?

难道说,那片仙境中,吸引了白鹿的萤火虫,就是引燃森林的点点火星,或者是被风吹落了的烟灰吗?

带着疑问,我找到了良渚遗址公园。

通过和与那里的管理人员多次搭话,我终于有幸查看了那一夜的公园监控录像。录像里,我看到了一道模糊的人影。

有着和我相似的身形。

更重要的是,他穿着和我一样的李宁限量版篮球鞋。

我不知道要多大的世界,才能重现这样的巧合。

可是,我再没有再继续追问关于巧合的事。

在那之后,每一个仲夏,我都会到良渚遗址公园走走,有时候一个人,有时候和朋友同事一起。

多年过去,烧毁的林区早已经修复,破坏的生态也已复原。

每一次来到良渚,我都会去看看那片熟悉的月见草之海,去看看那片水杉树之林,去看看那密簇在巨木之下的蘑菇群。

去感受……那酷夏暑气带来的熏香、火热、闷窒、奔放、生气,还有……遗憾。

期翼着,在某个轻轻拉上落地窗帘的沁凉仲夏夜,会有点点闪烁的小精灵,轻悄飘忽,结成灯的长阵,点燃那钻向梦境的火炬,让我重新听到那来自童话世界的少女呼唤,走向那白天遗失的仙境。

有一年夏季,我来到良渚遗址公园,在那片月见草之海前,我看到了一个佩戴墨镜、挂着与我相同型号相机的中年男子。

不知怎么的,我们就聊了起来,男子自称是一名科幻作家,于是我们聊起了在良渚古地的奇异见闻。第一次,我把在仲夏夜寻鹿的经历告诉了他。

听到我的讲述,中年男子笑了笑,道:

“我见过很多和你一样的人。每年仲夏,他们总能在这里遇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事。”

“和我一样吗?”

“不全都一样。”中年男子一边举起相机按下快门,一边娓娓道来,“有人说在这里遇到了外星人,外星人说他们变成了良渚这里的花花草草,守护着这里的每一个生命。有人说,曾经在水雾弥漫的大夜看到过巨大的机器人。也有人说,他在这里遇到了湖中仙子,和仙子度过了浪漫的一夜。还有人说,他们在这里遇到了鬼火,鬼火里还飞着一张人脸。当然,也有人说,这里有狼人出没,满月之夜,不能到这里来。甚至还有物理学家说,良渚之地是连接其他平行宇宙的入口,这里的花草树丛,都只是一种象征,象征着不同宇宙的纤维丛……”

“有谁给出合理的解释了吗?”

“没有。真真假假、亦真亦幻,又有谁辨得清呢?或许每一个人都对,或许每一个人都不对。有时候我想,或许是这里的萤火虫身上带有某种高效的致幻毒素,刺激游客的大脑产生了各种光怪陆离的梦境吧。本来萤火虫也是有毒的,它们的唾液是一种高效的‘麻痹剂’,可以用来防范和捕食猎物。”

男子的解释让我缄默良久。

黏菌文明组成的乐园、梦游中无意的救火,还有萤火虫带来的幻梦,外星人的家园,狼人与机器人的欢乐地带、平行世界的入口……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相?

古老的良渚,又是否还藏着更深的秘密呢?

渺小的我,又何从得知啊。

“那你呢?你有过什么奇遇呢?”我冷不丁问道。

中年男子笑了笑,道:

“要说奇遇的话,我曾在这里碰到过一个提着白纱灯笼的少女。”

我的心脏猛地一颤。

“什么样的少女?”

“记不清了,夜太深。”他说,“只是匆匆见了一面,她对我说,她认错人了,我让她想起了另一个擅长用相机的恩人。后来,她就离开了。”

听着男子的讲述,那一刻,我感觉到滚烫而炽热的阳光,也在一瞬间变得沁凉而润爽。

仿佛万千清泉,在我的心中涓涓涌流。

再望着眼前起伏不定的月见草之海,我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或许,真相已经不再重要了。

就像爷爷曾经对我说的那样,仲夏之夜,总会发生千奇百怪的仙灵鬼怪故事。

每个人,总能在仲夏夜找到独属于自己的荒诞故事。

可是……

我真的好想再度寻回,那个在萤光飞舞的万花丛中寻找美的故事啊……

【完 】

作者寄语:这个故事来自于我在夏季的一场光怪陆离的梦,梦里有精灵,有仙子,有星空,有萤虫,那美轮美奂的梦境,崔使着我的动笔写下这篇文章,那个梦是这样的:

仲夏之夜萤火点点幽林深处流水潺潺幻蝶白鹿银草芯蓝林间精灵飘舞翩跹玉月凝霜仙子抚泉晶波粼粼曼纱柔烟对拥细语你我相伴梦云弥散星光灿烂晓醒困坐窗外躁蝉————愿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仲夏夜之梦

[责任编辑:linlin]

标签: 星光灿烂 分析研究 死亡森林 丁达尔效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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