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在2022年之前,要求父亲开车载母亲回娘家,父亲大抵是不情愿的。
父亲工作的地方在陕北,母亲家却在陕南,每当母亲想要回娘家时,父亲便需要先从工作地出发,先开两个小时车到城里接上我和母亲,再驱车三个半小时,才能回到母亲的老家。
我当时驾照还未拿到,这近乎六个小时的路程,便需要父亲独自承受,所以父亲的抵触,也就情有可原了。
【资料图】
路程是父亲焦虑的一方面,另一个甚至令我也有点焦虑的,那便是母亲家的习俗。
母亲家好客,我母亲又是家里的长女,我父亲这个大女婿自然是家里的座上宾,对于座上宾,若是不让他喝到躺着回去,那就是娘家的礼数不周。
偏偏母亲过门时,当时的父亲年轻力壮,酒量尚佳,连着喝倒我的三位舅舅,借着酒劲,便在酒桌上豪言壮语:“喝倒一片,扬长而去!”。从此父亲但凡回娘家,没喝个昏天黑地,自是不会放他走的。
回娘家的要求一般都是在前一天提出的,当晚父亲就失眠了。
我是见过父亲这种状态的,从床上辗转到沙发上,瞪着滚圆的双眼刷着短视频,后来索性从沙发上坐起来,点上一支烟,惆怅地抽着。
待到第二天在路上,父亲的要求就更多了,副驾驶的母亲需要和他聊天,聊天的内容天南海北。
坐在后座的我肯定也不能闲着,父亲喜吃杏,尤其酸杏,提神最佳,我便负责在父亲每次伸手时递去一颗酸杏,再在父亲吃完后将杏核收到后座的垃圾袋里,偶尔还要为开车的父亲揉肩捶背。
一切所作所为只有一个目的:让父亲在漫长的路途上不至于犯困。
两人每在前座聊着聊着,父亲总是会对母亲家进行一系列的诋毁,说是诋毁,其实更像是吐槽,说来说去,无非是礼数重、好面子、动辄便要拉上他不醉不归之类的。
不过也只有在回娘家的车上,母亲才会由着他说了去,父亲是明白的。
年初,外公发生了意外。
外公在icu住了二十多天,期间我正在北京因为毕设的问题焦头烂额,就在我以为外公的情况逐渐稳定时,病情突然急转直下。
我是坐当晚的飞机回的家,飞机落地时,外公已经去世了。
到达殡仪馆时,是父亲迎接的我,他的表情掩在黑夜中,有些看不真切,他先是简单地和我寒暄了两句,又接过我的行李,便带着我去外公的灵堂磕头烧纸。
关于父亲,我是从别人那里了解的。
外公出事的当天,已经是夜里十点,所幸父亲当时还在城里,当即便载着母亲,在茫茫夜幕中出发了,一路上没有聊天,没有揉肩捶背,没有酸杏,有的只是凝重的气氛和流泪的母亲。
外公住院二十几天有余,身为公务员的父亲在请完了年假后,每周五晚驱车从工作地前往母亲家,周日晚上再次驱车返回。
在母亲家时,他还会劝说母亲回家休息,他来替代母亲守夜。
外公去世的当天,直到从医院到殡仪馆的种种事宜,都有父亲的身影。
灵堂布置好后,父亲披麻戴孝,拿着一本名册和一支毛笔守在灵堂外,母亲以前总夸父亲的毛笔字写得好看,所以前来吊唁的人所随的帛金,是由父亲一笔一画,亲手登记在册的。
后来父亲悄悄和我说时,脸上是有些骄傲的,他说:“来的人都说,家里的大女婿是这个。”,然后朝我悄悄比了个大拇指。
父亲也说,挣得都是母亲的脸面。
带着我磕完头烧完纸,便是漫长的守夜,小姨和小姨夫早早地要了一张房卡,找地方休息了。
母亲是有些精神衰弱的,坚持守到了后半夜,整个人已经焉在椅子上,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盹儿。
父亲手里捧着香,在灵堂里转了一圈又一圈,看到母亲后,便提议我们去车上睡一会儿。
“丧礼都是办给活人看的。”,父亲嘟囔着。“还能把活人熬出毛病来了?去车上休息一会儿,明早我再喊你们。”。
之后父亲不由分说,带着我们到车上休息了。
匆匆赶来的那晚,父亲和母亲在路上说了些什么,我是不得而知的。每次一个人往返的路上,父亲是如何保持精神的,我也是不得而知的。
当我想起来想要问问父亲时,他已经在座椅上打着鼾,沉沉地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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