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则悲伤的消息传来:曾在《三国演义》中饰演“关羽”的扮演者陆树铭老师不幸去世了,享年66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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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中饰演刘备的演员孙彦军发文悼念:“呜呼!惊闻二弟树铭去世,犹如晴天霹雳…此刻心境无以表达我万缕千丝悲痛之情…愿二弟一路走好,愿我相思之痛能在梦中相见…呜呼!二弟树铭! ”
饰演诸葛亮的唐国强说,自己和陆树铭都是山东青岛人,他们是地地道道的老乡,两人合作《三国演义》很投缘,也颇有默契:“关羽在这个戏里面的马戏特别多,陆树铭为此吃了不少苦头。除了马戏的危险,他脸上两三年都粘着大胡子,这个也让人挺受不了的。冬天扎得肉疼,夏天暴晒过敏,为了给大家扮演好关羽,陆树铭确实吃了不少苦。”
年轻人就算不知道“陆树铭”,也可能在抖音、B站看过她演的关羽、牛魔王等角色的剪辑视频。
《三国演义》原著的第一回,罗贯中用30个字,对关羽的形象进行了描述:身长九尺,髯长二尺;面如重枣,唇若涂脂;丹凤眼,卧蚕眉:相貌堂堂,威风凛凛。
后来影视剧中一个又一个版本的关云长,更衬出陆树铭当年的身姿挺拔绝伦,仿佛原著中走出来的人。
如今一提到关羽,相信多数人会第一时间脑子里闪现出的形象,就是陆树铭。
三国的故事一定还会一直拍下去,可惜再没人能超越他演的关公了。
01
关公这个角色,甄子丹、于荣光等大牌都演过,可是那么多版本的关云长,为什么陆树铭的版本最深入人心?
其实以陆树铭本人的演技,在顶级演员云集的《三国演艺》剧组里不算特别出众。
但他好像天生为关羽这个角色而生,这个角色刚好发挥了他所有的优势,掩盖了他相比较之下所有的劣势。
相比曹操等角色,关羽这个角色一是名场面特别多,几乎出场就是名场面,光是角色发光的名场面就有温酒斩华雄、单刀赴会、夜读春秋、三英战吕布、千里走单骑、败走麦城等。
类似三顾茅庐、桃园三结义等等群戏名场面,也有他。
二是角色性格从一而终,在一出场武力就 满格,性格是忠肝义胆,不需要太多变化,只要把一种性格演到极致就对了。
三是许多场景里关羽基本都是骑马,武戏多于文戏,身段造型的作用太重要了。
所以陆树铭演关公,首先是好在形似。
在所有扮演关羽的演员中,陆树铭的身形条件是最优越的,没有之一。
他身高1米86,膀大腰圆,一对铜铃眼炯炯有神。饰演这个角色是陆树铭35岁左右,穿上关羽的戏服,左手抚髯,右手举起青龙偃月刀,一出场就是意气风发,不怒自威,已经是大家心目中的关羽了。
当年在拍戏现场,陆树铭的造型惊艳到什么程度?剧组拍戏借来了马匹,陆树铭化好妆纵身上马,立刻引得围观的人拍手叫好。
有一次在十渡拍一场三人骑马过河的戏的时候,他被一块大鹅卵石绊住了,结果马过去了,人摔了下来,大腿脓肿压迫神经,歇了一个月,剧组找来医生,用给牲口打针的大针管每天抽两管淤血,疼得陆树铭直叫。医生却说,
“你不是关公吗,刮骨疗伤都不怕,抽点积液算什么?”
陆树铭唯一的短板就是声音不够浑厚,导演组就找来饰演周仓的演员刘润成给他配音,补足了他唯一的短板后,陆树铭确实将角色和自己做到了“人戏合一”。
也就是神似。
据其他演员回忆,陆树铭当时的房间里,四面墙都贴满了他手抄的关羽的台词。
除了三顿饭,其他时间他都面对墙壁,或跪坐在床上,或在屋里踱步,念念有词,半夜也不停歇,坚持默念台词。
1992年,拍完千里走单骑的段落,陆树铭渐渐觉得自己已经从形似到神似了。
回头看,陆树铭在剧中的每个表演细节,都可谓精雕细琢,每一个动作都见功力。
陆树铭表演的神韵和角色是结合在一起的。
要说陆树铭演的关羽究竟传神在哪里,一个眼神足矣。
那种藐视一切的眼神,足以吓到东吴众将瑟瑟发抖,任凭他来去自如。
也能让曹操对他偏爱有加,下令不得射杀。
败走麦城那场戏,陆树铭的表演更是登峰造极,一方面眼神依然坚毅,果敢。同时内心悲凉至极,身体也接近崩溃边缘,陆树铭完全演出了这种矛盾感,用生命最后绽放的武圣风采。
可以说陆树铭演关羽是演员彻底进入角色的代表,越演到后来越是气象万千。
演员在角色里进进出出,像入了化境。
最后,陆树铭演关羽,好在开风气之先,引领潮流审美。
1994年10月23日,千呼万唤的电视剧《三国演义》在央视一套首播,创造了46%的超高收视率,凡是有电视的人家,都会在晚上八点前把台调好,各地新华书店的原著小说也全卖到了脱销。
陆树铭一脸正气、威风八面的模样,加上大气持重的儒将气质,奠定了一代人对于“关公”的审美。
《三国演义》的导演王扶林说,“树铭演活了关羽,至少50年没有人能够超越。这就是艺术的魅力。”
现在看,何止50年,未来再有人想要超越陆树铭的版本,恐怕很难了。
02
陆树铭演关公的经历本身,也像一部传奇。
上世纪80年代初,小品演员郭达所在的西安话剧院面向社会招生,作为演员队副队长的他,在考场外围做辅助工作。
有一天,他看见一个高个儿小伙趴在窗户上向考场里张望,就过去拍了他一下,小伙儿转过身来,郭达顿觉眼前一亮。
1米85左右的大个儿,身材魁梧,相貌堂堂,眉宇间透着一股英气,音色也厚重,郭由心中暗喜,“职业的敏感告诉我,这家伙可能是块儿料。”
郭达问他,“你也是来考试的吗?”小伙儿回答说:“不,我是陪邻居妹妹来的。”
于是郭达转身与招考老师打好招呼,加塞儿为他做了安排。小伙儿通过了考试,成了西安话剧院的一名演员。
他就是陆树铭。
后来他演过团里的戏,也在张艺谋的《古今大战秦俑情》里演过秦始皇,为将来饰演重要角色打下了基础。
1990年8月,《三国演义》剧组全国选角,其中刘备、关羽、张飞、曹操、诸葛亮等几大主演是重中之重,必须要总导演王扶林和五位执行导演都通过才行。
导演王扶林说,关羽的艺术形象早已在观众心目中约定俗成,人们首先要求扮演者必须形似,同时具有影视表演经验。选演员小组走了许多省市。
这一次,又是郭达推荐了陆树铭,可是陆树铭正在外地拍戏 ,选角导演到他家找不着人,就在门上贴了纸条,如果十天半个月不回来,关羽可能就是别人演了。
但也许是冥冥中有天意。
碰巧那几天暴雨不断,在外地演戏的陆树铭担心家里的门窗,就赶了40多公里回来检查,结果看到了那张贴了三天的纸条。
浑身被雨水淋透的陆树铭赶紧冒着磅礴大雨,骑着自行车赶往剧组所在的宾馆,
当时剧组已经试了好几轮关羽,选出36个人最后试妆,陆树铭扮上妆一照镜子,自己吓了自己一跳,“跟小人书里的关公一模一样。”
他穿上戏服走出来对着导演一抱拳:“请恕关某姗姗来迟”,1米86的个头,如书中所写,“面若重枣,唇若涂脂,丹凤眼、眉卧蚕”,威风得紧。
总导演王扶林表面冷静,心突突地跳,“关将军到了!”
不过陆树铭虽形似关羽,但体重过重,导演组要求他减肥。
“三英战吕布”那段戏,刘、关、张围战吕布的武打戏,陆树铭体重近两百斤,骑马舞动大刀,不仅陆树铭累得直喘,连马都被压趴下了。这事后来成了剧组茶余饭后的笑谈。
扮关公还要吊眼,乳胶粘皮,没法融化,只能硬撕,第二天再上妆,时间一久,起泡化脓,给陆树铭留下了永久疤痕。
当年演员住的都是4人一个的大房间,刚好“刘”“关”“张”和“赵云”等4个人挤在一个房间,方便培养感情,三位演员在剧组形影不离,生活中也以“大哥、二哥、三弟”相称。
孙彦军回忆,“三个人一块儿侃戏,一块儿练骑马、彼此祖宗三代的家底都知道得门儿清,大陆和靖飞闹别扭也找我告状。”
拍戏时,三个人还一起出去偷玉米吃,被当地村民发现,结果二弟三弟跑得快,只剩下大哥被抓。
不过孙彦军回忆起来还是满满的怀念:“休息的时候,我们还去偷过老乡的玉米、苹果和葡萄,虽然最后被抓住的都是我,还是享受到了真挚的友爱。”
一开始,剧组是刘关张住一个屋,拍到赤壁之战的时候,因为有华容道的重头戏,陆树铭和鲍国安被安排到一个屋,本来鲍国安很担心大块头的陆树铭打呼噜,没想到他总是一个姿势睡到天亮,于是高兴地说,“大陆,我拍完戏回来脑仁都疼,特别怕别人打扰,后来发现你睡觉像猫一样,我觉得你挺靠谱的。”
到了拍华容道放走曹操时,陆树铭设计的好几套方案都被导演否了,最后干脆不“演”了,曹操说话他就仰起头不看,因为冷脸反而是最对的表演状态。
演完这场戏,7月11日,据演员秦浩、陈奕霖在微博透露,1994版电视剧《三国演义》中马超一角的饰演者安亚平,6月28日因病医治无效,在京离世,骨灰已于7月10日安葬说,“大陆身上有一种很质朴的东西,以不变应万变,这正是关羽这个人物应该有的”。
《三国演义》取得了空前成功,陆树铭发现,自从他演了关羽,无论是庙里的雕塑还是画家笔下的关公,都长得越来越像他在剧里的形象,虽然在家里排行老四,朋友也都改口叫他二哥。
不知不觉中,他变成了关羽的“特型演员”。
可是巨大的成功也成为了几大主演的宿命。
后来四大名著里最后一部没改编成电视剧的《水浒传》也进入筹备阶段,陆树铭前去自荐,但导演说大家对他关羽的印象太过深刻,演108将会串戏,就委婉地拒绝了。
还有观众看到他在《汉武大帝》里扮演的李广受尽委屈,愤怒地把电视机砸了。
结果他开始经历演关羽后无戏可演的困境。
“来找都是让继续演关公,不是演关公的戏不找我。”后来陆树铭还摇头叹息说,“演个关公也没赚什么钱,倒是把戏路给堵死了。”
确实是没赚钱。
《三国演义》是鸿篇巨制,但演员拿到的却是当年全国影视界最低的酬金。唐国强笑称:“我们人人都是二百五(每集片酬只有250元左右)。”
后来陆树铭说,“为此我苦恼了很多年,那种内心的寂寞与苦楚很少有人能够体会。”那时,儿子陆维伦刚刚上小学,要交5万块钱的赞助费,陆树铭都拿不出。
一家人在北京租房子住,四十多岁的陆树铭被生活逼得焦头烂额,“无奈之下,也会去给商家开业剪个彩什么的。”
其他几位主演也体会到了巨大的瓶颈,演曹操演技足以封神的鲍国安七年都没接到新戏的邀约,孙彦军则在1999年告别话剧舞台。
陆树铭说,“一个角色可以成全你,也能让你陷入绝境”。
所以《大话西游》剧组找他演牛魔王时,好久没有戏演的陆树铭很快同意了。
可拍完后他说再也不跟周星驰合作了。
陆树铭觉得拍得委屈,“他们港方演员都故意说粤语,交流上有很大困难。对戏时看他们说话我就只有提前在心里数数,数到一定时候就该我说话了。”
这可能是一个误解,当年的周星驰,根本不会说普通话啊。
不过拍到最后,导演刘镇伟觉得过意不去,把剧本改成牛魔王摘掉头套、露出真容,陆树铭赶紧摇头,“演到这个份儿上,已经没有必要再让我露脸了,最好连署名都不要有。”
可陆树铭的境遇不是几位主演中最困窘的。
2015年,重庆有个活动想请《三国演义》的演员同台,陆树铭叫上了扮演赵云的张山,和很久没见面的三弟李靖飞,眼看就要登机,他们才看到李靖飞,可眼前的“三弟”头发蓬乱、脸色苍白,走路都很困难。
原来当年剧组解散以后,李靖飞回到了河北话剧团,结果突发了三次脑梗,后遗症让他经常说不出话来,严重时连路都走不了。
这次重聚后,陆树铭和张山带头为三弟募捐,他还到石家庄探望,并找了中医理疗专家,带李靖飞做了个全面体检。
那段时间,陆树铭一边陪伴身患肺癌的母亲,一边牵挂着李靖飞的康复情况。李靖飞才慢慢走出了脑梗的阴影,他说,“如果没有二哥,我会继续在消沉的情绪里沉溺,直至孤老终生。现在我想等病好了,还要和他们一起拍戏。”
2019年,央视办《三国演义》25年聚首,李靖飞坐在轮椅上,陆树铭推他上台,他眼含热泪,艰难说出:“谢谢大家。”
三兄弟终究再没在一起拍过戏了。更没想到的是,“二哥”先于“三弟”撒手而去。
03
饰演关公之后,几乎所有的关羽形象都是按照陆树铭的剧照进行塑造,就连游戏里也是,陆树铭每次看到以自己为模本造出来的关公像,他都觉得“此生足矣”。
后续扮演这个角色的演员,在扮演时会下意识把他当成模板,结果却再无法超越他的角色。
可以说,陆树铭演关公,已经超越一个演员的范畴,奠定了大众对于关云长这个人物的审美。
这些年关公常常出现在陆树铭的梦里,他们会进行很长很长时间的对话,有逻辑,内容深刻,只是睁眼醒来,又不记得一句。
在饰演关羽后的近30年里,陆树铭一直接受着观众的“膜拜”,自打1997年后,就几乎不再接戏。
直到近年才重新活跃,成立了影视公司拍摄电视剧,但大多都不温不火。
他还创作出《一壶老酒》《生死百年》《最美四月天》等原创歌曲。其中以弘扬孝道的《一壶老酒》传唱度最高,歌曲唱的是孝道,无形中又与关云长的形象暗合了。陆树铭曾登上央视节目唱过这首歌,唱的时候忍不住热泪盈眶。
今年中元节,陆树铭老师还晒出了和弥留之际的母亲最后的合影视频。
陆树铭最后一次在影视剧中饰演关公, 是网大《青龙偃月刀》,可惜豆瓣上只有3.9分,虽然有陆树铭参演,还是招来骂声一片。
在网友曝光的一段陆树铭的商演视频中,舞台上的陆树铭大声问台下:“你们能不能大声说出来,中国关公第一人是谁,30年可以验证了。”
无论如何看待晚年的陆树铭是在怀旧还是消费当年的角色形象,无可否认的是,角色在观众心目中的形象和地位依然不可动摇。
从某种程度上说,陆树铭是90年代那一批经典国产历史剧背后,朴素匠人的代表——
一个演员,仿佛用一生,把自己融入了一个角色。
当年《三国演义》总投资1.7亿元人民币,近1亿元用于建造拍摄基地,7000万元则直接投入拍摄。搭建的涿州和无锡的两大影视基地此后仍在为各影视剧组服务。
考古学家坐镇,监制服化道。编剧反复打磨,请专家改稿。
宗旨是 “上对得起祖宗,下对得起百姓。”
可是十多万演员,制片人确曾骄傲地说“演员费用只占总成本的百分之五点几”,所有主演工资都是225元一集,总计3万,税后2万7。
唐国强说的“每人都250”,还是说多了。
当年已经是腕儿的唐国强也是住的两块五的床铺,蚊帐一抖,灰扑簌扑簌地落。
如今的明星们出入尊贵,被粉丝们捧到天上,自然演不出这样的戏了。
所以当年的经典背后,其实是千千万万个陆树铭这样的朴素的幕后人,当着螺丝钉和齿轮,持续不断发挥着自己的才华。
这才有了我们记忆中的那部不朽的史诗巨作,那个闪烁着光芒值得回望的国产历史剧的黄金时代。
而陆树铭版关羽的光彩,就是其中光辉的一部分。
在一部史诗级电视剧中,关公与其他鲜明的人物一起,共同成就了一段传奇,这是陆树铭的关羽形象能够不朽的真正原因。
始于三国,终于三国……所以才值得被提及,被铭记。
但经典也代表着老去。
这些年来的剧组重聚,总要谈到那些已经故去的人:
饰程普的闫怀礼走了,他也在《西游记》中扮沙和尚,饰司马徽的苏民走了,饰曹丕的杨俊勇走了,饰王朗的董骥走了,演马超的安亚平走了,如今关公也走了……
当年陆树铭一扮上妆,群众演员会不由自主地高呼“关将军到!”,片场附近的乡亲们甚至还有倒头就拜的。
拍关羽走麦城那场戏的时候,恰好漫天飞雪,制片主任带着陆树铭在雪地焚香祷告,两人起身回头一看,漫山遍野的群演士兵也都在跪在地上,陆树铭两眼通红,唯有用最精彩的表演送二爷最后一程。
杨洪基演唱的主题曲唱到,“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十年磨一剑的好演员,终究随浪花老去、逝去,但出色的人物形象,总会留下一抹亮色。
好作品,会永远被看见,被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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