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概览:“现在后COVID了嘛,一百种花式恐怖都让它开放”】
尽管惊悚/恐怖类型的主要目的在于提供感官刺激和宽慰,作为推想文学的重要构成,这一片种的社会属性却往往能因其内容的超越性和时效性而更加显著:同样是病毒灭世,1995年沃尔夫冈·彼得森的《恐怖地带》和2011年史蒂文·索德伯格的《传染病》,就在美国式的大政府和军队管制上有着截然不同的态度,也是911前后美国民众心态转变的典型案例。
而在乔丹·皮尔和他的社会评论以外,近年的恐怖片和恐怖元素也依然有着不少的可能性。一方面,以A24为首的“艺术恐怖”片进一步拓展了利基市场,另一方面,更多电影人藉此实现了从小众到主流的个人突破——一如罗伯特·埃格斯,斯科特·德瑞克森、迈克·弗拉纳根和大卫·桑德伯格。
(相关资料图)
恐怖片的背景也许并不是山姆·雷米、扎克·施奈德,詹姆斯·古恩和温子仁们的主动选择——更小的成本往往意味着有大的可能投拍——但对肾上腺素的良好把握,意味着他们在求新求异的同时,能够带来更加纯粹和清晰的类型化体验。在当下的创作环境中,明确的类型化特征和元素反而更加新鲜和难得。
这同时也意味着,漫威和迪士尼主推的泛娱乐化内容创作终于迎来了新一批有潜力的“屠龙者”——《壮志凌云2》在北美市场获得的商业成功即是最佳证明。自2012年《复仇者联盟》之后的十年时间里,北美影市半推半就地被凯文·费奇和woke文化彻底改变了从里到外的形状和发展轨迹。直到COVID期间愈演愈烈的流媒体战争,大量同质化内容的野蛮产出,才让更多观众发现自己的选择并不多:有什么会比望不到头的一成不变要更加恐怖的呢?
2020年代的惊悚/恐怖片和其他类型片中的恐怖元素有着前几个世代不曾设想的机遇。2021-2022年的“文艺复兴”,仅新剧一类就有《俄亥俄州的魔鬼》《闪谷》《梦魇绝镇》《鬼娃恰吉》《丧尸出笼》《我知道你去年夏天干了什么》《炭疽》等原创和改编剧集,完全涵盖了人格恐怖、末日恐怖和恶魔恐怖三大主题。而在电影主战场上,既有《Soho区惊魂夜》《X》《欲珠》《男人》《微笑》《黑色电话》《致命感应》这样的原创作品,也有诸如《惊声尖叫》《铁血战士》《万圣节》《养鬼吃人》《电锯惊魂》等既有品牌的续集/翻拍/延续。
山姆·雷米的《奇异博士2》和佐米·希尔拉的《黑亚当》是这一潮流在超级英雄门类的新锚点;在此之前,只有詹姆斯·古恩的《魔童》带有恐怖要素且基于超英蓝本。二者在突发惊吓Jump Scare、暴力场面和其他视听元素上的选择(当然,还有《暗夜狼人》的形式复古),标志着亚文化向主流文化的二重渗透。
【制作:出埃及记与核寓言】
超级英雄们是美国的,也是世界的,但是归根结底还是美国的——直到现在。
对于DC和整个好莱坞来说,制作一部完全中东背景的超级英雄电影是非同寻常的举动:这并不在于故事场景是否有足够的异国情调,而在于对美国卓异主义和(广义的)白人救世主的大胆抛弃。新保守主义的漫威在这一方向做出的两次尝试——《惊奇少女》和《月光骑士》——尽管主创者自己就是新移民和移民后代,却没有什么批判性可言,几乎是彻头彻尾的,带有剥削性质的文化挪用。
DCEU始于对克里斯托弗·诺兰所谓“黑暗气质”的模仿,但没能意识到这种黑暗其实是源自于诺兰蝙蝠侠故事中的伪东方主义和对西方道德的实质批判。这一遗产在扎克·斯奈德时代被进一步误解,以更大的破坏和代价、画面的史诗感和(不必要的)故事复杂性取代了批判精神。《海王》《沙赞》和《新自杀小队》在更换基调之后似乎为DCEU指明了新的方向,但需要意识到的是,更小规模的故事反而是漫威体系在开发初期的摸索状态,体系中的优秀段落,即使不是全片,也大多是源自对严肃主题的批判性。
在西班牙导演佐米·希尔拉看来,《黑亚当》是重新拥抱这种批判性的最佳对象:在被西方社会巧立名目暴力控制的现代中东,一个愤世嫉俗的、暴力反抗古代奴隶制度的“非自愿”民族英雄,将如何在现代社会去承担将同胞们从新的压迫中解放出来的“摩西式”角色。
黑亚当的民族属性,让他的“诅咒能力”在现代语境中有了更多的阐释性。亚当·希泰凯尔、罗利·海恩斯和索赫拉布·诺希尔瓦尼为项目创作的剧本并非真正地是一部反英雄超英电影:黑亚当不是死侍和毒液那样,以私欲驱动的超能力者,他的悲剧也不是源自早期欠开发电影(如西尔韦斯特·史泰龙近作《撒玛利亚人》)热衷的、道德上的模糊感,而是来自无法实现的私人欲望和符号化超能力之间的内禀冲突。“愤怒”和绝对的破坏性力量,如何在内外强权的双重威胁下实现“保护民众”这一目的,构成了一则典型的核子寓言。
《黑亚当》反西方的政治观是对“自由世界”和“世界警察”的坚定抨击,以理性思维去重新解释现代化解放的真正含义——这自然让浸泡在西方式自满的,自我感觉良好的媒体感到不舒适——如同《黑豹》的非洲未来主义,《黑亚当》从骨子里的反帝国主义和保皇主义,代表了第三世界国家发展所谓“第三条道路”的坚定探索,也要比文绉绉的“索科维亚协议”有力的多。
因此,尽管道恩·强森本人并无中东血统,他的少数族裔身份极大地帮助了黑亚当“民族英雄”形象的树立,也与通常的白人救世主区别开来。继讽刺殖民主义的《丛林奇航》之后,导演组合再一次“夹带私货”,将亨弗莱·鲍嘉(《非洲女王号》)和克林特·伊斯特伍德(《肮脏的哈里》和直接引用的《荒野镖客》)式的孤独英雄形象进一步扩展,注入了独特的、属于强森一人的当代魅力。
《黑亚当》没有重写超英电影的规则,也不像1967版《皇家赌场》一样,对自肃的007品牌做出了多么有趣的解构——但这并不是一件坏事。DCEU需要进化而不是重头再来,而道恩·强森的爱和强势介入带来了新的可能和希望。
【表现:DCAMU的天国降临】
恐怖元素和魔法系电影有着祖传的良好相性,也能帮助创作者们以R级的精神去满足PG-13的要求。历史而言,新线在恐怖片和成人喜剧上有着持久的投入和名声,也曾以指环王系列获得票房和奖项的最高认可。作为华纳的子工作室,新线显然能够提供更大的创作自由。
佐米·希尔拉很好地利用了这一点。他在恐怖电影和连姆·尼森动作片中积累的经验,让他能够在相对较短的时间内提供相对饱满的内容:除了少数几个闪回段落,《黑亚当》开创性地几乎全程采用真实时间,人物和情节的塑造主要以快节奏的动作和自然对话进行连接和推动,而超英和幻想题材中经常过度运用的宣言和阐述性台词exposition几乎不见踪影。
将整个事件集中在一天、甚至在几个钟头里的做法此前并非没有在超英电影中出现过(如《钢铁之躯》的第三幕),但《黑亚当》能够做到如此程度,代表着创作者的大胆与自信。佐米·希尔拉只保留了最基本的电影叙事运作方式,将人物介绍和塑造全部交予色彩丰富(字面意义)角色之间的交流互动(尤其是命运博士和鹰侠之间的紧密关系)。这样一来,即使有数条线索同时推进,也能够在定位明确,甚至漫画化的配角支持下保持黑亚当的中心地位。
通常来说,这种操作降低了表演的层次和空间,也限制了故事的表现力——这大概也是《黑亚当》未能获得足够媒体好评的原因,后者往往对真人电影有着统一的评价标准,也容易对接连不断的动作戏给出麻木神经mindnumbing和游戏化的判断。但熟悉DC厂牌的观众很可能会立刻发现,重动作轻叙事的影像化特征其实植根于DC过去非常成功的动画系列——这也映衬了斯坦·李早年对漫威漫画重人本位重情感的定位,与竞争对手拉开了差异,也更易于改编和嫁接在传统的真人电影之上。
所以当扎克·施奈德过于注重微小时刻的情感力量的时候,《黑亚当》显得有些大巧不工——但这恰恰服务了黑亚当的反英雄定位。我们看到,当道恩·强森放弃了喜感,转头变成80年代冷面悍将的时候,实际上是将喜剧调剂的功能去中心化,交予了其他性格迥异的配角以提供差异化选择,如命运博士的讽刺,原子粉碎者的焦虑和话痨。而黑亚当自己则完全采纳了《终结者2》的方案,带来了颇为有趣的怀旧感。
道恩·强森为《黑亚当》的诞生做出了不少幕后工作,尽管这一角色本身是他多年来最简单的银幕形象。黑亚当的银幕定位脱胎于80年代那些不怕下死手的动作英雄,有着专属于男子气概的孤独感和悲伤,需要“任务”和“事件”来重新设定他们的道德感或个人价值。这让他得以从三船敏郎到连姆·尼森的动作影星们那里做出了许多借鉴,也算是终于接上了阿诺德·施瓦辛格二十年前空下的班。
初次登场的正义会社是对黑亚当的极好平衡,首次登场的角色们也都给出了十分积极的表现——更类似《死侍2》而非16版《自杀小队》——为故事带来了必要的放松,而皮尔斯·布鲁斯南的命运博士相对突出。与定位类似的,《复联3&4》中故作神秘的“奇异博士”相比,更好地表现了富有智慧的预见者所应有的忧郁气质。
佐米·希尔拉研究了从“黑客帝国”到“扎克施奈德的正义联盟”的所有内容,他的视觉风格基于更多原创电影中最喜欢的技巧。认真对待漫画电影如此困难的一半原因在于 Eternium 和巫师等懒惰的设备,“黑亚当”毫不犹豫地接受了这些设备。
动作和特效方面,佐米·希尔拉显然在华纳片库里泡了不久,有着从《黑客帝国》到《钢铁之躯》的不少影子,命运博士超能力是其中的最大亮点,有一种美妙的动感。但受过高预算影响,电影的第三幕太过简短,远不如群魔乱舞(褒义)的第一幕更有趣。
【总结:DCEU的掘地求生?】
对于处于极度不确定和动荡之中的DC Comics和华纳来说,当下是一个非常奇特的混沌时刻:一方面,DCEU缺乏MCU那样强大的长期战略和创意支持,也难以将手头的项目统一为相互关联整体(如被砍的《蝙蝠女》);另一方面,尽管尾声部分太过泄气,故事方面也有些单薄,《黑亚当》是后扎克·施奈德时代观感最好的DC超英电影之一。佐米·希尔拉知道如何以一种有效的方式呈现英雄的黑暗面,让《黑亚当》独立成章和富有潜力,也没有隐藏与后扎克·施奈德时代DCEU的联系(杰曼·翰苏、维奥拉·戴维斯和珍妮佛·霍兰德的客串),并最终实现了不可能的任务:带回了亨利·卡维尔。
《黑亚当》在制作层面的成功证明了DC电影在未来依然有不小潜力,但需要合适的人去挖掘。比其自我沉醉于多元宇宙中的漫威(当然,DC也早晚会赶上这班车),超级英雄们在当代政治语境和道德社会中的身份与作用,才是值得DC和粉丝们共同探索的方向:21版《自杀小队》和《黑亚当》共同批判了美国在地缘政治中的负面形象,22版《蝙蝠侠》则对资本主义的固有盲目和本土恐怖主义兴起做出了反思。这些话题远远要比身份政治和LGBTQ要更有深度和讨论价值,不是吗?
黑亚当可能不是能够挽救DCEU的英雄,但对于DCEU来说,他的出现是一个令人惊喜的转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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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linl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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