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员文章

我从小是跟猫狗圈养在一起的。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我们一同被困在了小小的院子里，不同的是它们大概是享受的，而我多少有些苦闷。

在这种长久的孤独中，我在缺少社交的同时，锻炼出了一项技能。直到现在，我在读懂一只猫的表情和它情绪方面的能力，要远远胜过我对一个人类的感知。

但我依然心怀恐惧。

这无关我是否见过一只猫或者一条狗出于意外死亡，也无关于是否见识过它们的咆哮声或尖牙利爪。

相反，它们其实治疗了我，从一种方法与生俱来的不适里。只不过遗憾的是，作用仅仅杯水车薪。

我似乎对动物有一种天生的恐惧。

我从未想过捉弄它们，我扪心自问并不是出于善心，而是恐惧。我不仅不觉得它们低我一等，反而觉得它们要比我要更高级。

我总觉得，我对它们做出的一举一动，它们心里都有数，只不过它们诉说的方式，人类听不懂，因此我必须小心，不能胡来。我也知道别的孩子根本不会这么想，所以他们在与动物的玩耍中随处可见拉扯和撕打，虽然是温柔版的，但我照样见不得。

另外拜我在另类孤独中培养出的堪称狂热的阅读癖所赐，我早早从无数个童话中读到了各种被赋予人类情态的拟人形象。这本来很好，那些隐藏其中的大道理我一眼就能捕获并提取，但讲述方式时常让我皱起眉头。

那就是，似乎所有童话角色，那些动物也是有正邪之分的。而过程中必须有对被定义为邪恶一方的教训，甚至堪称折磨。

然后这些虎豹豺狼之类的会妥协会求饶，会在付出代价之后潘然醒悟，之后通常是个大团圆结局或者惩恶扬善到底。

很多时候，这些折磨会激起我的怒火，而妥协无异于火上浇油。

被红砖烫屁股的猴子，被哄骗到啖睛的狮子，被乌鱼狠狠咬了尾巴的狸猫......

而不知道是不是我阅读到的童话很不正规，所以里面具体的转折方式才是折磨，才时常让我感到不适。但我是不会尖叫的人，我只会皱眉，下次再读的时候跳过那些部分。但我心里记得清清楚楚，我很难不去反复咂摸这些惩罚是否真的有必要。

如此代入并不是因为圣母，毕竟我是看惯了生死的。

我怜悯动物，尽可能把它们照顾得好一点，但我同样会收集被车祸挤出的漂亮眼珠。

我想我本身就认为我与动物无异，毕竟院子里的，就是我的好朋友。

小学春游时去动物园不会让我高兴，我只是忍受着臭气，隔着重重阻碍看着呆板而迟钝的它们。我那时候还不知道苦难和自由，只觉得它们不像我在电视里看到的那样灵动。

而花十块二十块就能进行的投喂，

无疑是一种莫大的羞辱。

但我改变不了任何，我就只是站在一边看着我的同龄人兴高采烈地忙乎，看着被训导出功利心的部分动物过去抢食。

这种恐慌，几乎让我流眼泪。

恐慌是浅层的恐惧，我的恐惧又并不只限于哺乳动物，可以说，在我众多对生物的恐惧中，哺乳类简直算是最轻微的。

我小时候去市场，最喜欢看切羊肉卷的机器，一大块肉塞进去，那头就出来一卷卷的薄片。如果可以的话，我能盯着看一整天。

直到今天，任何美食图片都不会让我感兴趣，甚至我看着它们，就是看着，根本联想不到可以进嘴的美味，可以果腹的满足。我还会嫌弃它们太热烈的颜色，刺痛我的眼睛。但只要把那些图片换成陈列在冰柜里一块块生冷肉食，那种大块鲜嫩的红色，那种清凉的冷气，连骨带肉，我的目光都会为它们颤抖，我的口水立刻就自动分泌。

不过我害怕鱼。

也是在我小时候，室内菜市场卖鱼的那块地方，有两个连在一起的长方形大水池，里面都是黑压压的鱼。而我站在旁边往里看，总有种要跌入其中的错觉。我很早就看过了食人鱼的电影，因此我看着那一大片东西，不免胡思乱想。

我也害怕看杀鱼。

我在水池子面前的恐慌在一个时刻会戛然而止，那就是当我的父母选定了一条的时候。我看着它被麻利捞上来，它那样挣扎，鱼鳞都有几片甩飞起来，挂在网兜上。然后它被打昏了，被开膛破肚，只有尾巴像神经反射那样，徒劳地摆上一摆。

后来这种恐慌被扩大到了所有海鲜类，尤其是带壳的那一些。

我见识过蚬子扇贝还有牡蛎，它们被活生生放在烧烤架上，它们每一下的颤抖都是在我的视网膜上划刀子。

我不能去动一只螃蟹或者一只虾，活的不能，熟的亦很困难。我不明白拆开它们的壳子到底有什么乐趣可言，我也不愿弄脏我的手，就为了薄薄一口吃的。

我对黑塑料袋敬而远之，因为那是海鲜类的标识，它们的味道腥臭，说不定还会蠕动。

海鲜市场和饭店的水箱展柜让我记起了一种类似参观动物园的悲哀。在我看来，它们游动爬行的方式都不太正常。

或许这就是它们无可奈何的宿命吗？我越是害怕，越是沉迷地盯着。直到有顾客来打搅，我才立刻躲开，不去想有人永远夺走了它们中的几只，以残忍的方式。

之后便是昆虫。

童年时，我不知好歹，因此它们有机会蛰伤我，好多次，除了常见的蚊子蜜蜂蚂蚁，还有刺蛾的幼虫。

后来除非万不得已，我宁愿小心躲避，而不是打扰它们。再不就是让父母帮忙处理，而我只要背过脸不去看。

其实我在紧急时刻的匹夫之怒足够我把它们碾碎，但我的匹夫之怒，只会留给外人。我在外人面前的癫狂足以我瞬间就克服一切对昆虫的恐惧，我面不改色地摧毁它们，甚至炫耀它们的尸体，以凸显我的胆量。

但冷静下来后，我的恐慌与后悔搅拌在一起，就好像谋杀中的误杀。

不管是什么，我确实害怕它们。可是我最怕我的恐惧被解读为善良，这样的理解无形中会给我背上层层沉重的枷锁。万一哪天我不符合别人的期望，做了狂放不礼貌的事情，那就会被扣上伪善的大帽子。

尽管我从未说我善良。

我真的不善良，只是徒有外表，看起来不可能怕这怕那的，那么胆小。

我的恐慌，

只有自己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