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员文章

小时候看动画片《中华小当家》，有一段戏我印象特别深：在特级厨师大赛预赛中要求以“国士无双”为主题做面条，阿飞（兰飞鸿）做了一碗名为“绝代佳人”的龙须面，用“一体两面不可分”的独特角度来点题，让人叫绝。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今天看了电影《满江红》，再次让我感到了这种奇巧笔法的精妙。

《满江红》能在这个春节档市场里拨得头筹，确实有真材实料，导演张艺谋富有想法的选角配戏和成熟老练的摄制品控，编剧陈宇有的放矢的类型元素选取，沈腾、易烊千玺、张译、雷佳音等忠于角色的表演等等，都堪称上佳。

而影片用一个又一个看似卑微的“绝代佳人”，唱出一曲千古传诵的“国士无双”，更说明了讲故事的技法究竟有多重要。

【友情提示：下文会有剧透。】

基础视听体验大概是张艺谋作品最不需要担心的地方了，张导近几年旺盛的创作欲和稳定高产，丝毫没有影响到这份审美标准。

故事发生在秦桧率兵与金国会谈的前夜，更具体点来说是天亮前的一个时辰，影片的主色调也以大片的灰、黑、深青、暗黄为主，以符合悬疑片的主基调。

但与张艺谋的《影》不同，《满江红》的色彩画面远没有那么“极致”，它会配上许多看着略显“突兀”的鲜艳颜色来做装点，比如秦桧的红、何立的绿，以及瑶琴、蓝玉、绿珠等女角的彩服等，再加上时不时会出现的血红，观众视觉上是很容易入戏且舒适的。

影片的配乐也别具一格，大体上依然传统，比如何立敲打人时的京戏调儿，不过大家印象更深刻的应该是转场时的“豫剧式摇滚”，有效丰富了切换场景时的观感不说，还有一种“烹小鲜时不忘油爆”的格格不入又莫名刺激的爽感。

当然，《满江红》最好看的，还是相对独立的章回体叙事，以及与之相应的出色节奏感。

影片的剧情小巧细致，开篇就用金国使者的死亡拉高气氛，并迅速让张大和孙均两人组队，开始穿梭在驻地大院里四处调查，此过程中有推理、有审问、有争辩还有反刍，再辅以适当的喜剧元素调剂，就算不动脑子，观赏性都不低。

况且，在这个封闭空间内，先有宰相秦桧悬于头上，又有何立、武义淳两位背景不同的总管见缝插针，还有瑶琴、丁三旺、刘喜等人有所图谋，随着层层递进的抽丝剥茧，接连出现的案中案、局中局，也在不断牵引着观众们深入其中。

虽然沈腾饰演的张大身上有着更多笑点和看点，但要真正把《满江红》囫囵吃到位，关键线索和抓手，其实是易烊千玺饰演的故事核心孙均。

孙均是全片中唯一一个参与到所有计谋和“局”里的人，也是唯一一个没有稳定人设、拥有成长曲线的复杂角色（雷佳音饰演的秦桧也有点这意思，但在剧作设计上被本尊和替身分开了）。

刚出场时，孙均的形象非常简单、扁平，就是一把锋利嗜血的快刀，着重突出一个“狠”字：问不到消息的兵仆，拔刀就杀，“沾亲带故”能够利用的张大，也毫不留情面，眼见有机会假公济私除掉压着自己的统领王彪，不管真伪照杀不误……

前期的孙均看上去只是一个野心勃勃的少将军，他可以任由秦桧、何立等有实权的人予取予求，并毫不犹豫地充当冷血的刽子手和工具人。

但是，这种冷酷无脑的执行人角色很快就走到了瓶颈，孙均哪怕再笨，都会察觉到自己带着张大不是在找凶手而是在找什么东西……更何况他聪明得很，就算张大不挑明，他也明白自己牵扯进了会丢性命的阴谋里。

等张大告诉自己密信的存在后，孙均的表现就不同了，他开始变得灵活、有所保留，渐渐完成了从NPC到玩家的转进。

这个时候，张大是密谋者的身份（在观众面前）已经解开，看点转到了密信内容和猜忌反证上，孙均不仅要在明面上履行他新统领的职责，又要在实际执行时考虑周全，为自己留下后路，不留把柄。

比如当武义淳打算私自带着瑶琴回临安面圣时，孙均先是早有所料地引来了何立与之对峙，等两位总管坐着喝茶打明牌时，他又很有自知之明地退居二线，完成了目标却不出头。

可若仅仅是这样，那么《满江红》充其量也就是个斗智斗勇的故事，缺乏与之匹配的情感和价值输出。

这里就要谈谈我很喜欢的一段戏了，同样是在四人喝茶的场景里：武义淳掏出了御赐金牌，张大见后立刻附身跪拜，何立见后屁股纹丝不动，只有孙均先是起身作势要拜，后在何立纸扇的阻拦下停止了行礼——这个细节，说明孙均既对皇权抱有敬畏，又不完全驯服于天高路远的庙堂之威。

换言之，孙均也是当场四人之中唯一那个没有被“定型”的人，只有这种仍存犹疑和彷徨之人，才会在张大把计划和盘托出后产生动摇。

事实就是，张大有张大的谋划，秦桧有秦桧的做局，武义淳有武义淳的打算，何立有何立的心计……只有孙均不知道任何一个计划的全貌，他只能凭着自己的急智和本心，去面对一个接一个看似简单实则困难的抉择。

因此，孙均用刑逼供张大戴罪立功时的狠辣是真的，看到张大背上“精忠报国”后意乱烦躁也是真的，并最终成为了张大计划与影片转向真正高潮的“最后一步棋”。

在性格上，孙均经历的是从钝器到锐器的过程，由麻木不仁到锋芒毕露；但在气质上，孙均却是从光溜、凌厉逐渐转向了混沌、厚重……这个角色不好演，四字弟弟此次表现不错，尤其在锋利和内敛方面可圈可点，希望再接再厉。

最后来说说《满江红》突出的特点，也就是它讲述家国情怀的方式——如果要以岳飞的《满江红·怒发冲冠》为题写一篇作文、创建一部作品，你会怎么做？

恐怕许多人会从英雄岳飞、南宋历史、词句赏析、精神意志等角度出发，而电影《满江红》却换了个思路，它在岳飞死后秦桧当权的背景下起笔，用大半时间讲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故事，在潜移默化的循序渐进下，用孙均、张大以及众多殉道的“绝代佳人”，念出了一首气贯山河、配得上“国士无双”的《满江红》。

让“全国观众过年时在电影院里跟着读《满江红·怒发冲冠》还不感到奇怪”，这就是《满江红》的本事：影片最终情绪爆发的分寸感把握地很好，多一分则太正，会变成严肃的讲话稿，少一分则太尬，会像是沐猴而冠的四不相。

我们太需要这样会讲故事的电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