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员文章

原创 格子 X博士

(资料图)

#万柳书院少爷#的奇闻，这两天大家可能都刷到了。 ·图片来自网络

此事在网络上乌烟瘴气地发酵，及其一系列匪夷所思的后续，堪称2023年开年第一桩闹剧。“少爷”“公子”“您吉祥”“老奴”“丫鬟”“请安了”…… 这样的称谓和语气，你之前可能以为只会出现在《龙王赘婿》的结尾； 或者，是解放前某处文明光辉还未照进压迫角落的旧社会。 然而，如是情形就明晃晃地发生在2023年的短视频评论区。有人说这是封建地主阶级的复辟。 有人说这是腐朽资本主义的鬼魅。 还有人说这只是一场基于主奴游戏快感的Cosplay。 而我，只是有点生理性反胃。·《让子弹飞》

事情起因于前几天，一位高中生在短视频平台上发布了一条平平无奇的运球变装视频。

然而，很快就有网友发现并提炼出了这条视频中一些不寻常的信息点。

首先，就是这条视频的发布定位在北京一个名为“万柳书院”的地方。 “万柳书院”是北京的一个高档住宅小区，大家将之描述为“京城顶级豪华社区”。该小区的地库装修得比很多白领的精装房还要好。 万柳书院坐落于海淀区的黄金地段，圆明园、颐和园这种名胜古迹，步行个十几分钟就到了。 配套更不用说，20米以内有干线地铁，100米以内有大型商场，1000米以内有国际高尔夫俱乐部。 书院的名字也不是白来的。

万柳书院半径6千米范围内有5所国内知名高校，其中四个是985，一个是211。·红点位置为万柳书院

在营销号们的说法中，该小区的房子均价普遍在200000元/㎡左右，他们还扒出今年年中万柳书院一套法拍房的成交价超过了1亿元。 反正，能住在这里的人一定非富即贵。 这个少年的视频定位在这里，就有了一些不一样的意味。

然后，少年背后的那幅画又很快成为大家关注的焦点。 有网友说，这幅应该是齐白石的《牵牛花》真迹，市场估价4.2亿元。 再之后，网友们试图从这位少年所发布视频的各类线索中，找出他富得非同凡响的证据。 他们发现，少年主页上写着紧挨北大、名校升学率极高的北京101中学，断定他不但有钱而且是个学霸。 他们从画面边角的低音提琴和他去悉尼歌剧院的随手拍中总结出：他全面发展，热爱艺术。 他们还扒出了少年的游戏设备以及估值。 扒出了他日常乘坐的劳斯莱斯。 甚至是他用的球和袜子。 由于他主页上写着“彭喻晏”，网友便将这位少年亲切地称为“喻少”。 总之，这个只有几条短视频，与各位网友素不相识、从未谋面的喻少，仿佛拥有一切人类所能享受的顶级物质条件，具备了一切人类所应具备的美好品质。 他们恨不得隔着屏幕给他做一次基因检测，以证明其DNA链条上都镶着24K金丝。

于是，荒诞的事情开始发生了，喻少一夜之间涨了160多万粉丝。 本文开头那些“少爷与我”的句子，大量占据了视频评论区，一些网友频频自称“老奴”“贱婢”…… 有人想服侍少爷；有人想给少爷洗厕所；有人说被拴在万柳书院当狗也不错；还有人上来啥也不说，先欠了少爷一对龙凤胎…… 就当你以为大家可能都是在整活的时候，一位网友直接给“喻少”写了一封真情告白手写信，彻底将#万柳书院少爷#的话题送上了舆论高潮。 ·用了近50个表达赞美的成语

接下来，事情的走向更是出乎大家的预料。不知道是被家长发现了，还是被网友的反应吓倒了，这位“喻少”急流勇退，删掉了主页的视频，并谢绝媒体采访。 ·“喻少”现在的主页，仅剩一条澄清视频

但仅在隔日，另一位来自万柳书院的“少爷”，就被短视频博主推到了台前。有人采访了另一位居住在万柳书院的少年，一些网友称他为“万柳书院二少爷”，也有人叫他“16少”。 一样的家境优渥，一样的素质拔群，一样的瘦，一样的高，甚至表现出了一样的“谦虚低调”。 就像是之前神秘的“喻少”突然有了具体的脸，疯狂的流量都迅速涌向了“16少”。 更为相似的，是一些网友对待这第二位万柳少爷的态度。有人觉得少爷应该好骗。 有人问少爷是不是最近刚失恋。 有人说少爷单纯又善良，比你优秀还比你努力，而且还可爱，要带着他的笑容走遍全抖音。 最终，更是从赞美少爷本人上升到赞美他的家庭。 甚至很多网友都没搞清楚“万柳书院少爷”其实先后有两个人，就认主归宗表达仰慕之情。 前天，万柳书院二号“少爷”上线直播，仅7分钟就收到了普通网友送出的20万元礼品。

在两位万柳书院“少爷”爆火的间隙，并非没有来自大众的质疑。 比如，有一众业内人士说“喻少”视频里那幅画值不到4.2亿，甚至有可能不是齐白石的真迹。 ·来自@捡漏华哥

比如，也有不少网友说万柳书院二号“少爷”出现的时间点过于巧合，又一起跨年又PK直播，不排除炒作嫌疑。 然而，这些其实都不是问题的重点。 谈论一个人是否富有，计较他住的房子到底是200000元/㎡还是170000元/㎡没有任何意义。

就像部分网友令人尴尬的奴式回应，究竟是跟风玩梗，还是阴阳反讽，抑或某种程度上的真心实意，这并不是我们关注的核心。

真正让我们感到震惊的，是此种风气的公然盛行。 财富标准已然成为绝对的程序正义。对他人的全部社会评价，对自我的所有基本认知，都将在财富的巨大黑洞面前被引力所扭曲。 不管他们觉得自称“老奴”是一种可以获得认同的幽默，还是认为人格的主动贬值是能够求取垂怜的极限拉扯。

当谄媚与轻贱都可以脱口而出的那一刻，有些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毫无疑问，有些人的确需要持久地膜拜一个“主子”的符号才能活下去。

如同一直以来他们热衷于追捧什么光滑的公主、迟钝的王子。 如同很久之前他们乐此不疲地敕封什么“牛马爸爸”“国民老公”。 如同“京城四少”“沪上三少”，以及什么俄罗斯寡头后代的“欧芹哈了少”。 ·《老炮儿》

部分人总是习惯在这些交替的符号之间寻找精神慰藉。 所谓流水的“主子”，铁打的“奴才”。

现在，屏幕对面的究竟是万柳书院的公子，还是白马会所的公关，对他们来说其实无关紧要。 只要他与财富，与财富背后所引申出的资源、权利、地位等要素呈现出强关联，那他就可以全权指代一切“美好”，是电，是光，是不唯一的神话。

超过认知的财富，已经成为新的宗教。资产实证和精英人群无异于宗教符号。

膜拜符号，似乎能缓解由难以置信的财富差距所造成的san值狂掉。 如同念诵神的名号，可以加功德。向“神”献出供奉，打赏“神”的直播，心里竟然会好受些。 ·就像《百万英镑》里的“神迹”是一张支票

爱与财富，就这样流向了本就不缺少这些的人。符号主义的“主子”，就这样在“马太效应”的顶端享受着光荣与宁静。

《新约·马太福音》：“凡有的，还要加给他叫他多余；没有的，连他所有的也要夺过来。” 是啊，“穷人们”先是被夺走了一次翻身的底气，然后是一些努力的机会，现在连他们仅剩的一点尊严，似乎也要被夺走了。 其实没有人生来就是“奴才”，成为“赛博老奴”往往是一种后天选择。

换句话说，如果追溯赛博奴性的根源，或许看到的是一种大众失败主义。

有网友说，他们之所以情愿在文明社会皈依荒诞的主奴游戏，是因为他们觉得勤劳致富、公平分配、阶层跃升对他们来说似乎更加荒诞。 他们不再相信一个普通人只要通过努力学习，勤恳工作，完成原始积累就可以逆天改命，拥有不敢想象的人生。 毕竟现在前者被叫作“小镇做题家”，后者被叫作“社畜”，在城市里完成了一点小积累的也被称为“脆弱的中产”。 他们只会说：“有些东西生下来没有，就一辈子都不会有了。” ·不如“重开”

其实不只他们不信，许多人大概都不信了。 可是他们不说，只做。从前，文艺作品中的主角往往是一些小人物，他们也许窘迫，但总是昂着头颅。 现在，职场剧里3000月薪的北漂应届生，租的都是100平大平层，还垂头丧气。 ·《马大帅》

从前选秀的流量密码是讲讲自己悲惨的出身和逆袭，现在造星最好的背书就是“门阀子弟”。 社会镜头正在离开达利特，赛博老奴是最后的挣扎。 这些所谓的赛博老奴，他们或许幻想过下辈子被拴在万柳书院的门房，靠近心中缥缈的富贵。 而在我看来，他们大概率只会被拴进未来的历史课文。 成为时代故事里荒诞又苦涩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