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员文章

导语

(相关资料图)

12月10日，《三体》动画终于开播。动画版《三体》，耗时5年打造，是B站投资最大的动画项目，开播当天即打破B站在线观看人数纪录。《三体》作为近年来影响力最大的文学作品之一，它的改编一直备受瞩目，而改编的难度也不言而喻。在《三体》开播前，本篇作者曾表示：永远怀疑，永远期待。而今开播后，在数据盛况下，对于动画制作的质量，他更多的是怀疑。

失望是从看到第一场戏开始的。没错，就是古筝计划。

然后在序章结束，正片开始的五分钟左右，决定弃剧。

奥密克戎爆发、世界杯鏖战，活在摆烂与荷尔蒙喷张如笑话般拧巴在一起的当下，看或不看动画版《三体》，其实都已经不太重要。心理预设的感受，无非就是锦上添花与毫无波澜两种。当然，期待前者，本就太奢侈。但毫无波澜的状态大概也就持续了不到十秒，在退出小破站APP、合上iPad之后，那个汇聚民间最强心声的年度热门汉字还是脱口而出：ciao……

后悔啊！不该一把岁数还贼心不死；不该相信小破站明目张胆地忽悠；不该迷信干了部牛X前作《玲珑》的艺画开天就能持续高位产出，而忘了烂大街的前车之鉴比比皆是；不该忽略资本加持下一贯负资产超标的常识；不该听任各大公号的吹捧、不该期待、不该写上一篇《三体，又见三体》……以致于，还得捏着鼻子继续追番，继续码本期这篇剧评。

口水吐槽完毕，情绪也基本稳定，下面开始对动画版《三体》已播出的前三集在制作、剧作、呈现等方面进行分析评论。是否理性专业，本人尽力而为。

出于让编辑省心的考虑，必须要先替本公号声明一下，本篇文章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无它。

- 一差 -

动画版《三体》很差吗？

对于这个问题，最要不得答案就是：仁者见仁。不管你是不是《三体》的书粉儿，看一部剧，最最起码的要求，是得能看懂。

先别急着否认，这里所说的“懂”，跟智商无关，但跟认知有关。

具体到《三体》而言，对原作了解的多与少、深与浅、甚至喜欢与讨厌，都决定了观看其影视化呈现时的潜意识代入程度。这大概就是读过原著的观众群，所提前储备的观剧认知。看动画版《三体》，我个人最强烈的感受是，太多莫名其妙，幸亏看过原著。也就是说，在整个观剧过程里，我的大脑必须不停地调用出认知储备，才能勉强弥合剧情、人设以及逻辑线索上的各种缺漏。

十年书粉儿尚且如此，对于完全陌生于原著的“小白”观众，这就是彻底的不友好。因为先天缺少了对照尺度，他们大概也就只能看个热闹了。

这个观点肯定有人不同意，不争论，举两个例子，让事实说话。

例一：古筝计划。

作为原著中的名场面，它出现在第一部《地球往事》的将近结尾处，对此，大刘老师用了三分之二的篇幅来铺陈，又用了专门的一个章节来描述，是全书正序时间线上的最大高潮点。所以，当“审判日号”被看不见的纳米“飞刃”切割那一幕来临，所有的残忍、冰冷、压抑都在一种凄美诡谲的氛围下，化成了对道德与人性的拷问：面对整个地球文明将毁的未来，牺牲个体生命的是否必须？

没错，这是一道“电车难题”的变体，其间埋藏着人类割裂的价值观与情感争斗、对未知宇宙的探索反而变成了引祸降临的无知、还有三体人看似冷漠残暴实则必须为之的文明续存选择，等等。

那么，我们在动画版《三体》中看出这些了吗？没有。所以它所呈现的“古筝计划”，只剩奇观。而且受限于制作水准，作为开篇的重场戏，其远近景别切换之草率、人与物体与环境的透视比例之失调，又让这仅存的奇观变成了奇怪。

细想想看，抛开ETO、智子、三体星球这些硬概念不谈，在剧中，你真的看懂“古筝计划”了吗？

例二：危机纪元。

我们已知，动画版《三体》选择了原著三部曲中的第二部《黑暗森林》来进行影视化改编。对于这部书的优劣与否，其实一直存在很大争议。力挺者认为，这是《三体》系列最震撼的一部，既写出了宇宙的浩瀚，也写尽了规则的残酷和人性的阴暗；反对者认为，该部大而空洞，充斥着直男癌荷尔蒙四溅的意淫，堪比科幻界的《小时代》。

对于此，我必须披上职业编剧的外衣，在站位清晰的层面上，给出自己的评判：一切最利于影视化改编的，就是好作品。显而易见，无论结构合理性、戏剧冲突性、还是人物复杂性，改编《黑暗森林》都是上上签。

《黑暗森林》的正序时间线，开始于危机纪元第三年，彼时，三体舰队距离太阳系还有4.21光年。引述原著简介中的描述：“三体人在利用魔法般的科技锁死了地球人的科学之后，庞大的宇宙舰队杀气腾腾地直扑太阳系，意欲清除地球文明”，是为危机纪元。

请留意题眼：人类科学被锁死。

而后便可知，三体舰队杀来是结果描述，地球文明被清除是对终局的判断。也就是说，科学死亡，人类失去了加速发展，以对抗三体人入侵的最后可能，这才是危机。后续的面壁计划，正是在这样的绝境下，人类为了自救而不得不采取的冒险豪赌。

那么问题来了，动画版《三体》对危机纪元又是怎样展现的呢？

一个字：黑。是那种从场景到建筑再到人物，不讲道理、肆无忌惮、一水的黑暗色调。有人说这叫赛博朋克风格，别扯了，麻烦去多看几遍《爱死机》，你就知道幽暗黢黑不等于光怪陆离，更不等于赛博朋克。又何况，导致三体入侵的始作俑者叶文洁尚还健在，冷冻技术也还没有登场，危机纪元显然发生于当代，而不是未来或近未来，你搞出一派末世景观是想整哪样？

另外还引入了一个粒子对撞实验事件，意图明显是想为观众理解危机纪元做注解。可惜的是，这场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实验，让观众毫无代入感，更遑论共情危机。这种改编处理，显然属于头痛医头的昏招儿，而恰是最能体现危机纪元的诸如：“唐”号航母建造、NMD防御系统无效发射、以及民间生态反映，全都被忽略的一干二净。

别怪我腹黑，想问下创作团队，你们真的看懂三体了吗？如果你们的理解维度都存在偏差，做出来的戏，观众又怎么明白？

- 二错 -

“第一，生存是文明的第一需要；第二，文明不断增长和扩张，但宇宙中的物质总量保持不变”——这是叶文洁对罗辑说的话，是整部书的精神内核，是所有规则成立的基础条件，也包括最著名的“宇宙黑暗森林法则”。

但或许很多人没意识到，比如动画版《三体》的创作者们。这段话还是罗辑这个人物的定场词。

剧作是影视作品的根本，人物是剧作的基石。不幸的是，动画版《三体》在人物塑造方面，犯了很多错误。

说明一下，如果要总结《三体》系列的伟大之处，最多的共识肯定会是世界观。但世界观是一个复杂而综合的呈现，碍于篇幅，本次就不多赘述，有机会另开一篇再做专门探讨。我们集中讲人物。

举例：第一主角，罗辑。

如果照扒原著，罗辑的人设有几个重要的关键词：聪明、藏拙、玩世不恭、多情、现实、理想主义、悲情。其中，玩世不恭和多情是行为表象。对比动画剧集，以我有限的水平，只能看出罗辑是个中二、说话没溜儿、自私又放纵、胆小又慌张的二货。两下相较，我不信有人会喜欢剧中的那个他。

才更新三集而已，凭什么就能下此结论？其实不用三集，甚至都不用一集，许多时候，看完人物出场的几场戏就够了。剧集就挂在B站，不信可自行观看对照。我只讲下原著里的罗辑出场，可提炼成三段，咱们来逐段分析。

一只褐蚁视角，杨冬墓地，罗辑先到，叶文洁后至。罗辑的第一句独白：“活着本身就很妙，如果连这道理都不懂，怎么去探索更深的东西呢”。这是他说给老同学杨冬的，也是说给自己的。短短一句话，人物性格有了基本的眉目，他现实而理性。随后叶文洁到来，点破了罗辑很聪明，又在对话中可知，罗辑善于藏拙，时逢危机乱世，他便顺势而为，从一个搞天文的改做社会学教授。玩世不恭便成了他伪装的表象。

这是很高级的描写。都说刘慈欣写人物是短板，我大概部分同意，所不认同的部分，有几个显著的代表，罗辑首当其要。

再往下看，叶文洁就着罗辑的职业，提出了一个新概念：宇宙社会学。罗辑的惊讶中，隐含着某种遇知音的惊喜。他，并不甘于现状，为此从未停止思考。正是这样的人设，才为他能成为面壁者奠定了条件。

最后的部分，就是本段开篇所引用的那两句话。叶文洁说出了她用尽大半生总结出的宇宙公理，事实证明，这也是罗辑完成人物转变，绝境开悟，最终制衡三体人、拯救地球的唯一抓手。由此可见，罗辑不应该只是个意外吞了金丹成仙的扁平化小混混，而是由复杂性格构建起的一个完整立体的人。

改编的原则，是忠于原著，但不拘于原著。尤其是对人物的刻画。饱满立体是根本，情感动人是条件。动画版《三体》弄丢了主角人物的魂，只扔给观众一副并不好看的皮囊，可以想见，由此生发出的人物弧光，定然是残缺不全，不可信，也不会可爱。

除了罗辑之外，已出场的人物中，叶文洁与ETO成员一样，被刻画成了单纯的邪恶体；汪淼成了不知所谓的懦夫，这些都是错误的败笔。唯独大史还算鲜活得有模有样，不管是不是因为这个角色本身就自带烟火气，容易抓得住，这都是值得表扬的一点。仅此，就算是聊以慰藉吧。

- 《三体》动画，真的是会动的画呀 -

如标题，制作粗糙，建模生硬，中间帧缺失，光影画面统统失分。早说过艺术创造从来都不能只靠堆钱、堆设备、堆技术，关键的关键是——审美！对于一部动画作品，观感差，甚至比剧作烂还让人糟心。

还有更糟心的。第二集大史飙车开挂，横冲直撞小半集，再来一出城铁脱轨危机，不知道别人怎样，反正我是看麻痹了。大搞动作场面，以为就拿捏住了好莱坞式商业流量密码。殊不知，《三体》这种宏大世界观类型的科幻巨著，抓人的压根儿就不是打斗和动作，而是惊艳的想象力构建。如果真想炫制作实力，为啥不在地球主线之外，再开一条副线，把三体人完成质子展开的场面、或是三体舰队的亚光速航行搞一搞？

本末倒置的结果，就只能得到一部会动的画。

网传，《三体》核心编剧的最终署名仅排在第八位，排在前头且冲到聚光灯下的，是“甲方爸爸”安排的“近亲”。行业刮此邪风久矣，这种重名利、轻创作，更不懂尊重创作者劳动成果的行为，必会反噬自身。由此，动画版《三体》之烂也就可以理解了。

又据网传，跟动辄便集体出征的霸总粉儿、耽美粉儿、修仙粉儿、古偶粉儿等各路网文书粉相比，《三体》的粉丝毫无争议是最宽容的存在。这大概是因为读科幻的群体，理性思维主导者更多一些。他们理解《三体》改编之难，所以眼见扑街者众，也还能抱着瑕不掩瑜的态度，毫无吝啬的将溢美之词送给那些凤毛麟角者。哪怕它只是微光一闪。

可是，宽容不代表放弃审美，更不代表丧失批评的底线。因此呼吁创作者们严谨一点、良心一点，不要再无节制地消耗粉丝的耐心。否则，《三体》影视化之路，很快会走到尽头。

最后，想引用一个朋友的名言，来表明当下我对改编《三体》的态度：不抱希望，亦无悲观。

作  者

西门不乱

散漫编剧

年方好几十

肾、酒量、朋友之外

其它都虚

主编：栗子

排版：央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