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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关注:【科幻】彼岸的边界
来源:哔哩哔哩作者:洞察网2022-08-20 07:52:50

1982年8月11日,夏。南非塔翁地区的一座采石场之中,它降临了。

环绕地球三万千米高的人造卫星没有捕捉到它的轨迹,地球上没有任何一个国家的雷达侦测到它的到来。直到第七个因为触碰它而失踪的矿工让整座采石场陷入了大面积停工后,当地政府才真正察觉到它的存在。而在短短一周后,它所降临的这片区域便被联合国强制性地封锁起来。


【资料图】

任何仪器都无法解析它的成分,任何工具都无法使它移动半分,任何与之接触的物质都会在0.13秒内彻底消失,所有的信息都会丢失,这严重违反了信息守恒,但是当时的人类显然还没有意识到这一悖论的意义所在。人们唯一能够做到的,就是凭借肉眼去观察它。

它是一颗直径约半米的漆黑球体,许多科学家第一次见到它时还惊诧地将它误认为是一颗微型黑洞。不过它并不是黑洞,它的周围没有吸积盘,也没有产生一丝一毫的引力,它完全吸收了光子,所以人们只能看到这个奇妙的漆黑球体。

人类真正明白它的用途已经是约莫一个多世纪之后了。彼时的人类已经足以突破太阳系的桎梏,搭载着五国宇航员的载人飞船第一次成功穿越了曾经难以逾越的奥特星云,朝着比邻星系高歌猛进。

环赤道加速器启动后的第一个任务就是用加速后的电子轰击它。经历了数十次失败后,终于有一粒高能电子成功地与它发生相互作用,随后人类便观察到了它的“语言”。

它释放出了极为强烈的光芒,紧接着便是有着数以百计的环状物质在它的周围产生。这些“环”有的是闭合的圆环,有的是开口的缺环,它们在空中扭曲,忽大忽小,闪烁着奇妙的光晕。

这一现象持续了将近一分钟的时间,最后这些“环”都逐渐黯淡,最终消失。科学家们根本无法理解眼前的这一现象,但是没有人会质疑这将是足以改变全人类的发现。

后世的人类将它命名为“卡俄斯”,而这一天则被定义为新纪元的开启之日。自此,人类迈入了开拓者纪元。

“以上,便是‘卡俄斯’的来历。”伴随着台下雷鸣般的掌声,男人款步走向台前,声音愈加洪亮,“接下来,我将向诸位介绍由‘卡俄斯’指引的人类伟大的未来。”

众所周知,“卡俄斯”是一个被固定的反德西特空间。在它的边界内存储着难以估量的信息,人类首次获取这些信息是通过环赤道加速器释放的高能粒子撞击它。当然,那一次的撞击所展露的信息只不过是它所存储的信息的冰山一角。但是即便如此人类为了破译这些信息所花费的60年时间也绝对物超所值,因为人类最终掌握了足以跨越数个恒星系的跃迁技术,人类终于能够将他们的足迹向整个银河系延伸。

开拓者纪元所象征的,正是如同15世纪的大航海时代一般那由人类开拓整个银河系的伟大时代。

随着“卡俄斯”的一次次馈赠,人类所掌握的科技也呈指数般爆炸增长,无数曾经难以想象的超前技术如同雨后春笋一般生长,蔓延,最终成为了构筑这一银河帝国的基石。

“如今已经是开拓者纪元的末期,我们人类已经征服了银河系几近半数的星系,我们能够挺起胸膛堂堂正正地宣布我们身为银河霸主的地位。”男人的演说即将抵达最高潮,但是紧接着他却话锋一转,就连声音都变得有些低沉,“不过银河系内仍旧有一处所在我们人类还未曾踏足,人马座A*(银心黑洞)。”

“于良博士,听说最新一届阿斯菲尔奖将授予解析指引人马座A*坐标的‘卡俄斯’馈赠之人。您身为阿斯菲尔奖得主,对此有什么看法?”

“我相信,这个坐标将会是开拓者纪元中足以计入史册的发现。”于良沉默片刻,脸上的神情却意外地显得有些遗憾,“所有人都知道那里就是银河系这片未知大海的终点,但我相信,那绝不是人类征途的终点。”

在道路尽头的房间,巨大的休眠仓整齐地排列在漆黑空旷的房间之中,犹如墓穴中一座座尘封已久的石棺。一声刺耳的警报声打破了房间内的死寂,深处一座休眠仓毫无征兆地开始闪烁光芒。

警报响起后仅仅两分钟,两名身着银白色工作服的青年略显慌张地赶到了这座休眠仓前。不等他们行动,休眠仓上方的透明舱门突然徐徐张开,紧接着便是一阵冰冷的白雾扑面而来。待得白雾消散,二人这才看清躺在休眠仓内男人的状态。

男人赤身裸体浸泡在舱内粘稠的液体之中,他睁着双眼,嘴唇微微颤动,不知是要说什么还是单纯的神经反射。随着一名同样身着银白色工作服的女孩焦急地来到了休眠仓前,其中一名高个子的青年这才反应过来,两人连忙在休眠仓外的操作屏上不断地点击。直到屏幕上显示的各项数据逐渐趋于平稳,二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但是女孩仍旧放不下心,她不顾二人的阻拦冲入休眠仓内,用脸贴到了男人的胸膛,直到确认男人切切实实存在生命体征这才退了回来。

“今天是你们俩值班?到底发生了什么?”女孩一脸担忧向身旁的二人询问。

“我也不知道。祝融号上一次跃迁的路径中存在一颗正处于活跃期的中子星,或许是它庞大的磁场影响了超空间的稳定性,导致休眠仓出现了故障?”

“于良博士是目前船上1034人之中唯二仅存的地球人。如果他的休眠仓发生了什么问题,我们所有人都难逃其咎。”女孩的声音格外的严厉。

“和我们合成人又有什么关系。况且……你格外关注于良博士也不只是因为这个吧。”一名青年小声嘟哝了一句。

“科尔蒙斯,别乱说话!”

“我说的都是实话。”

“……”

女孩没有理会两人的悄悄话,她只是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上的各项数据,口中还轻声念着数字,似乎是在计算什么。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缓缓起身,声音微微发颤:“赶紧去向舰长汇报,科尔蒙斯。”

“你疯了?之前托马斯仅仅只是将一个无关紧要的数据录入错误就被舰长下达了长期停职指令。既然于良博士没有什么大碍,那恢复休眠仓运行不就行了。要是让舰长知道于良博士的休眠仓出事,我可不敢想象她会如何将怒火发泄在我们这些合成人身上。”

“你说错了。并不是休眠仓本身发生了错误……而是于良试图从内部中断休眠,休眠仓才会发出异常的警报。”女孩回过头,神情严肃。

“抱歉,但还是请您再说一遍刚刚的话。”

“我说我做了一个梦。是这个梦把我从休眠中唤醒。”于良坐在长桌对面拄着额头,努力地回忆着他口中所谓的梦。

空旷的房间陷入了沉寂。

“休眠状态下大脑皮层处于抑制状态,人是无法做梦的。我相信这一点于良博士您不可能不知道。”

“可是事实就是如此。”于良叹了一口气。

心理咨询员抬起头看了一眼站在她身旁的女性。那是一个身形并不高挑,甚至还有些幼态的女人。她将乌黑的长发高高束起,穿着也极为随意,和那些身着银白色工作服的船员相比显得格格不入。

女人拍了拍咨询员的肩膀:“接下来交给我吧,我确定他没有发疯。”

“是,舰长。”

待得咨询员离开房间后,被称为舰长的女人这才坐在了于良正对面的椅子上。两人四目相对,许久后方才开口。

“这里只有我们俩了,你可以像过去那样畅所欲言。”女人露出了一个不符合其气质的甜美笑容。

“苏小红,你的恶趣味越来越令人难以捉摸了。上次苏醒你还不是这副模样吧。”

“这可是现代的时尚。”苏小红摸了摸自己年轻光洁的面庞,“我可不想像你们一样把时间浪费在睡眠舱里,只需要简单的改变一小段基因序列就可以让端粒不再分裂丢失。而且当今地球上的优雅女士们之间最流行的就是基因整形,从根本上改变外貌。任何一个女人都无法拒绝永葆青春,不是吗?”

“即便如此,当初从地球上一起出发的124人如今也只剩下我们俩了。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有勇气与心智去面对几近永恒的寿命的。就算是我,也必须依靠不断地休眠来保持理智。”

苏小红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于良:“是我的错觉吗?总感觉你这次睡了42年之后变得有些多愁善感了。以前的你可不会说这种话。”

于良下意识地摸了摸一直挂在自己脖颈的挂坠,苦笑一声:“你那旺盛的好奇心倒是丝毫没有变化。”

“说说你的梦境吧。”

“你真的相信我做了梦?”

“那当然。因为编这种谎言对你来说没有任何意义,而且我也很好奇你究竟是如何自己从休眠状态苏醒的。”

“……那是一个很简单的梦。我的四周都是白茫茫的,只有一扇门。那是一扇巨大的黑色门扉,前方似乎站着一个小人。我很难描述那个小人的模样,那是一种很模糊的感觉,就仿佛我无法获取对方的信息一般。小人似乎是在对我说着什么,但是我听不到,也感受不到。这种感觉直到苏醒前才逐渐消散,当我睁开双眼时,仅仅只有一个词语在我的脑中一闪而过。”

“什么?”

“彼岸。”

于良返回自己的房间时遇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女孩没有穿着工作服,取而代之的是热情洋溢的休闲装。

“你长高了。”于良摸了摸女孩的头。

“喂,我已经成年了,你这样很失礼吧。”

“总比某人不管不顾直直冲进我的休眠仓内要好吧。”

“你……你当时已经有意识了?”女孩羞红了脸。

“对啊。毕竟是我主动结束的休眠,只不过当时肌肉还没有完全恢复,甚至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

“姜媛,你还在和那些合成人一起工作吗?”

“嗯。”

“我听到了当时那两个家伙的非议,舰长已经对他们下达应有的处分了。他们是第七世代的合成人吧,我觉得有必要对第七世代的原始基因进行一次更迭了。”于良顿了顿,将视线从姜媛身上移开,“你和他们不同,你很优秀。别忘了地球联合议会已经为你授予了‘公民’身份,祝融号上有‘公民’身份的合成人屈指可数,你完全没有必要继续呆在基层和那些第七世代的合成人一起工作。”

“我的专业是生命医学,如果离开基层我就很难再见到你了。”姜媛被没有扭捏,大方地将自己的心声说了出来,“能够身为你的专属医师,我很满足。”

于良回过头看着眼前真挚的女孩,却说不出话来。

两人漫步间便来到了咖啡厅前。空荡荡的咖啡厅内只有一名收银机器人,它欢呼雀跃地飞到了落座的二人面前,在空中投射出各式各样的精致餐品。

于良随手点了一杯咖啡,然后朝着银白色的天花板打了一个响指。紧接着天花板便徐徐张开,露出了一片幽深灿烂的星海。

“还记得当初第一次带你来这里时,你看着无边无垠的星海眼睛闪闪发光。”

姜媛轻笑:“可惜早在十年前我就知道了这只不过是投影的假像。我们所在的生活区根本看不到祝融号外的光景。不过即便如此,我也很感激你将我从即将被新世代合成人淘汰的命运中拯救出来。”

“是你自己的努力让你脱颖而出。虽说合成人们都共用同一世代原始基因,权利也不受到地球联合议会的保护,但是我们从不会拒绝优秀的人才。”

“你说谎。”姜媛侧过脸,似乎是有些生气。

“……”

“……”

“抱歉。”

“为什么道歉?”

于良将脖颈上的挂坠取了下来,摆在了姜媛面前。菱形的挂坠被轻轻打开,里面夹着一张有些泛黄的照片。

“这是什么?”

“古代的一种保存信息的手段,叫做照片。这是我离开地球时唯一带着的东西。”

照片上的是一个黑发少女,露着甜美的笑容。

“她是我的女儿。叫作于青青。”

姜媛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恍然大悟。她垂下头,牙齿紧紧地咬着下唇:“那时的你对我伸出援手,只是因为我和你的女儿长得很像?”

于良点了点头。

“我……对你来说仅仅只是一个替代品?”

于良没有回答,他不想再继续用谎言填补女孩的期待。天花板上投影出来的虚假的星海逐渐消失,咖啡厅又回归了淡淡的幽暗之中。

“你已经走上了罪恶之途,你去死吧!即使神灵宽恕你,世人也会永远唾弃你!”

玛格丽特跪倒在瓦伦丁身旁,殷红的帷幕伴随着悲恸的歌声缓缓落下。

于良缓缓行走在剧院整齐排列的座位之间。空荡荡的剧场内只有苏小红一个人坐在最中间的座位上,不断地为歌剧的落幕鼓掌。

“这是你的新趣味吗。古代的歌剧?还有这仿古风格的放映厅?”

“像你这种长年躺在休眠仓的活化石当然很难理解现代的时尚前沿。”

“人类居然还痴迷于这种无意义的脑神经刺激之中。你知道如今的人类已经多久没有依靠自己的手段发现哪怕一丁点科学发现了吗?要我说,现代的人类太过依赖于‘卡俄斯’的馈赠了。”于良嗤笑道。

“你的这番言论我在地球上就已经听腻了,我很赞成你的想法,可惜议会里那些活了几百年大权在握的老东西们可不会听进去一个字。”苏小红耸了耸肩。

“叫我来干什么?如果你是想和我怀旧古代歌剧,那恕不奉陪了。这次苏醒之后还有一大堆事务等着我处理呢。”

“还记得四百年前从‘卡俄斯’之中解读出来的坐标吗?”

“那当然,这是我们此行的目的地,也是人类在银河系内探索的最后一站。”

“从地球上收到的最新消息。”苏小红轻轻拍手,整座剧院霎时间便烟消云散,四周的空间不断变幻,最终形成了一个白色的球形空间。

在球形空间内侧的表面上不断地浮现出一个个“环”。这些环有的扭曲,有的旋转,全部都在不断地震动,构成环的线在震动下形成了无数细微的波线。这些环与当初人类利用高能电子撞击“卡俄斯”而浮现的“环”几乎一模一样。

于良就这样死死地盯着球面上数以百计的“环”,片刻后这才露出惊愕的神情:“这……这不可能!当年解读出来的坐标居然不是人马座A*黑洞的准确位置信息?”

“没错。这几百年间人类虽然从‘卡俄斯’那里获取的新技术逐渐减少,技术爆炸时代也早已成为过去式,但是仍旧能够从‘卡俄斯’中攫取新的信息。这些都是对这个坐标信息的补充,这个指引祝融号即将抵达的坐标并不是黑洞,而是一颗衰败的星骸。”

于良摇着头难以置信:“星骸?难道‘卡俄斯’真的是银河系内的未知高等文明的产物?”

对于“卡俄斯”的来历科学家们众说纷纭,目前学术界最主流的观点就是“卡俄斯”是一个银河系内曾经存在的高等文明的造物,利用稳定反德西特空间技术存储着这个文明的知识与技术。最有利的佐证就是人类在探索银河系时所发现的被称为“星骸”的天体。

星骸是一种类似固态行星的天体。最初的人类还无法分辨它们与行星的区别,直到第一名进入星骸内部的宇航员将视频资料传送回地球后,人类这才隐隐察觉一个曾经屹立于银河系的文明存在的痕迹。

星骸的内部存在一个空洞,正常来说这种空心结构的天体其引力不足以维持其庞大的体积,但是很快人类就发现了星骸内部的奥秘——用来维持球形外壳的是被称为“超甬道”的小型类黑洞天体。

人类无法判断星骸这种特殊的天体究竟是不是自然形成的,但是很显然大部分科学家都认为这是银河系内高等文明的残骸。

“如今人类已经能够通过天体的光谱判断出其是否为星骸。根据这次解读出的信息分析,很显然我们即将抵达的那个坐标根本不是银心黑洞而是一颗古老衰败的星骸。”苏小红眼前投射出一颗灰白色天体的影像,她轻轻触碰着天体影像,目光复杂,“这就是目前绘制出的星骸图像。怎么样,是不是很失望。”

“祝融号是当初一同离开地球的科考舰队之中如今最接近坐标位置的一队,我们也会是第一个抵达那颗星骸的人类。光凭这一点就足够令人自豪了吧。”

“……你总是这样口是心非。”苏小红不屑地撇了撇嘴。

“放心吧,我会好好完成我的工作的。”

“因为这次解读获取了更多关于这个坐标的信息,我们的跃迁准备工作也能够省去大量工作量。你的提前苏醒恰到好处,简直就仿佛提前得知了这一切似的。”苏小红笑眯眯地盯着于良,试图从他的表情上看出一些端倪。

“什么时候出发?”于良没有理会苏小红的试探。

“预计三个月后。”

“我知道了。”

随后于良离开了球形空间,他的背影看上去有些落魄。苏小红看着这一幕,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巨大的星环环绕着灰白色的星骸,幽深寂静,亘古不变。那是一颗比地球大3.7倍的天体,其所处的恒星系中心的恒星意外的是一颗比太阳还年轻的主序星,质量远超太阳,周身闪烁着暗红色的光芒。

侦察舰只花了一周时间就找到了通向星骸内部的入口。入口位于星骸表面的一座巨大裂谷,强大的磁场让仪器难以观测到星骸内部的环境。不过根据经验,至今还没有发生过一起在星骸内部的宇航事故,所以于良对于此次进入星骸的科考行动保持乐观。最终苏小红不顾众人的反对决定亲自带队,由于良在内的12名经验丰富的舰员乘坐科研船进入星骸。而旗舰祝融号则入轨距离恒星系7.1光年外的一颗稳定恒星的伴生行星。

科研船顺利地进入了裂谷,穿过近50KM的地壳后迎面而来的便是犹如巨大石门一般的山脉与一条条一望无际的幽深石廊。

众人围坐在飞艇内的圆桌前,桌面上散乱地摆放着13台外置计算机,屏幕上显示着密密麻麻的资料。但是此刻没有一个人还在意那些早就记得滚瓜烂熟的数据,他们的目光都被星骸内部幽深的光景所深深吸引。

“每次踏入星骸内部,我都无法压抑内心深深的敬畏。”于良看着窗外的倒悬的山脉不由得感叹。

坐在首座的苏小红却是依旧挂着熟悉的笑容:“根据以往对星骸的研究与合理推演,人们猜测如果真的存在未知文明建造了这些星骸,那它们很有可能是身高高达五米的巨型生物,拥有四只触手,没有脊椎,形状与地球上的章鱼类似。”

“但是我们至今也未曾在星骸之中发现过任何文明存在的痕迹,你所说的不过是无稽之谈。”于良对苏小红的说法不屑一顾。

“也有很多地球上的学者认为这个神秘的文明早就抛弃了碳基生物的肉体,他们达到了‘灵体’的境界。”坐在于良身后的姜媛指着窗外倒悬的山脉补充道,“这些‘山脉’就是他们思维的突触,整个星骸本身就是他们族群的一部分。而且,目前的学术界也无法解释通过高能粒子撞击‘卡俄斯’之后所产生的‘环’究竟是什么。这些‘环’是承载信息的载体,如果高等文明真的存在,那这些‘环’就是文明的语言,这一逻辑就通顺了。”

于良有些惊讶地看向姜媛。姜媛是作为队伍的后勤人员被选中的,但是她对星骸的了解却远远超过了后勤人员应有的水平,很显然她平时对这些知识很下功夫。

这一切,是为了谁?

于良心知肚明,但是姜媛却避开了他的目光,也不再继续说话。科研船内霎时间沉默了下来,所有人都注意到了两人之间那微妙的氛围。

“咳——”苏小红适宜的打断了众人的目光,“不论这神秘文明是否真的曾经存在过,我们能够确定的是我们人类就是如今银河系的霸主。就算它们存在,那也不过是时光长河中漂过的一颗沙砾罢了。”

坐在队伍后排的一名中年男人突然举手示意,众人便都将目光投了过去。男人名叫魏海,是经验丰富的机械工程师,曾经参与过祝融号主系统的更新迭代工作,也是一名得到了议会认可的第五世代合成人。

“假设……我是说假设。如果银河系内真的存在这样的高等文明,那么它们为什么会消失的无影无踪呢。”

“老海,你这个问题就是反驳高等文明说的最有利论点。”

“一个文明的灭亡,本应是一件由多方面诱因触发的结果,这个过程是很缓慢的。”苏小红没有正面回答魏海的问题,“但是这个未知文明的消失却不是如此,它仿佛是在一瞬间就从这个宇宙消失了,就连存在过的痕迹都消失的一干二净,甚至都来不及留下任何‘遗言’,只有那些散落在宇宙中的星骸足以让我们浮想联翩。如果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那么那个让未知文明消失的力量,恐怕是我们难以想象的存在。”

“或许,创造宇宙时空本身的造物主是真的存在的。”一名队员开玩笑道,引得众人也不由得哄堂大笑,原本有些严肃的氛围也变得轻松了起来。

话语间,科研船终于穿过了幽长的山脉走廊,紧接着浮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片散发着红色光芒的球形空间。

球形空间的膜非常轻薄,膜内闪烁着赤红色的光芒。在其中央还有着三颗巨大的黑色球形天体,每一颗都比科研船还要大数倍。三颗黑球构成一个优美的三角形缓缓旋转。天体所在的空间并不平滑,光线在其周围被大幅度扭曲坍缩,形成了如同吸积盘一般的光晕。

“这简直就像由三颗黑洞构成的三星系统?”

“我们所看到的其实只是高维天体在时空中的投影,这种类似黑洞的天体叫做‘超甬道’,如果用古代的称谓,也可以将它们称为‘虫洞’。”

“奇怪?”苏小红突然有些激动地跑到舰首,在光幕之中显示的诸多数据在她的操控下不断地闪过,“难以置信,以往人类发现的每一颗星骸中心的超甬道都是沉眠状态,但是这里的超甬道却是异常的活跃状态!”

“怎么可能。”于良也惊讶地凑到苏小红身旁死死盯着那些数据。他有过三次进入星骸内部的经验,对于超甬道的研究也极为透彻,眼前的这些数据无一不昭示着这个超甬道的特殊之处。半晌后他才缓缓抬起头,原本还有些失落的情绪早已烟消云散,“这……恐怕真的要成为跨世纪的重大发现了。”

“如果超甬道是活跃状态,也就是说我们能够穿越超甬道,达成类似空间跃迁的现象?”此时此刻连姜媛都显得有些激动。

“不,跃迁只是利用空间折叠效应,通过超空间抵达同一时空另一个坐标的超光速现象。但是超甬道的另一头究竟是什么谁也不知道,甚至就连是不是我们所存在的时空都不知道,一切都是未知数。”于良激动地身体微微颤抖。

“决定吧,要不要穿过超甬道?”苏小红开门见山道。

在场的11人都不约而同地举起了手。苏小红见状一笑:“我已经将这里收集到的信息全都传回了旗舰。接下来……就是见证历史的时刻了。”

就在苏小红沉浸在激动之中时,于良突然一把拉住了她:“你是祝融号的舰长,你不能冒险。”

苏小红一把甩开他的手:“开什么玩笑。我……绝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看着一脸认真的苏小红,于良突然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你果然没有变呢。”

当科研船驶入超甬道内时,于良的意识仿佛受到了冲击。那是一种意识要被撕裂的感觉,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一片空白。不知为何,于良对这种体验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究竟在哪里见过这一片空白?

对于外界来说穿过‘超甬道’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当众人回过神来时,他们惊讶地发现自己正身处于一片“海”中。准确的来说,那是一种仿佛身处母亲的羊水之中的体验。

每一个合成人在被创造出来之前都经历过这种过程,甚至有不少合成人还保留有这种体验的记忆。

于良缓缓展开双眼,包裹全身的朱红色液体让他难以看清周围的人,只能勉强的看到熟悉的9道人影。

他微微张口,无数的液体倒灌入他的口中,但是他却没有任何不适感,自己仿佛游鱼一般能够在海洋中呼吸。

他努力挥舞双臂,试图游离这片朱红“大海”,但是他办不到。一种奇妙的触感正在试图从他的身体各处侵入他的肌肤。于良这才意识到,自己所处的这片“大海”很有可能是有意识的。

不知过了多久,于良已经放弃了挣扎,任凭“大海”侵入他的体内。他甚至开始享受这种被“大海”包裹的体验,就仿佛在母亲怀抱中安然入睡的孩童。紧接着,他的意识产生了变化。在他的眼前逐渐地浮现出一个个“环”,这些“环”正是当代每一个学者都会学习的必修课——从“卡俄斯”里产生的“语言”。

于良熟练地解读着这些环,浸泡在“大海”之中的他思维远超平时的迅捷,犹如进入了顿悟状态一般。他逐渐地开始理解“环”所蕴含的真意,信息不断地开始浮现在他的脑中,构筑成一座思维构成的图书馆。

人类的语言,不论是表音文字的英语、表意文字的汉语亦或是其他语种,都遵循着一个相同的逻辑——线性思维。这或许是因为人类自古至今所理解和诠释的时间这一概念,时间自过去而来,向未来而去,过去的因导致了未来的果,因果论就是人类线性思维的最佳诠释。

而“环”的解读却不能遵循线性逻辑,这也是为什么当初人类花费了足足60年才成功理解“环”蕴含的意思。

“环”所诠释的时空不是由过去与未来连接起来的一条线,而更像是一个由“环”构成的曲面,每一个发生的事件都是完整独立存在于“环”之上的点在曲面上的升维投影,事件之间并不存在因果关系,所有事件仅仅遵循“环”震动产生的概率云。简而言之,解读“环”中蕴含的信息所需要的不是因果论,而是概率论。

随着于良的思维逐渐深入,原本深植于脑中的因果论逐渐地开始分崩离析,他的眼中的事件逐渐变化为一个个独立的点。紧接着,他便与“大海”融为了一体。

那是一片空白的空间。

巨大的黑色门扉勾起了他的回忆。他终于想起了自己那似曾相识的感觉究竟因何而来,是那个最初将他从休眠中唤醒的诡异梦境。

但是这次于良确信自己此刻并不在梦境中,他迈着步伐朝着门走去。但是奇怪的是,不论他如何移动,他与门的距离都没有丝毫缩短。

在门的前方似乎有着一道人影,还是那个熟悉的小人。它是一团模糊的黑色小人,于良无法理解小人究竟是什么,但是至少从它的轮廓来看能够确定它是一个类似人类的物体。

“你是谁?这里是哪里?”于良张开口,没有任何声音发出来,但是于良却能够知晓自己的问题已经传达给了眼前的模糊小人。

他无法理解此时此刻所发生的一切异状。

似乎是听到了于良的询问,那小人竟然动了。它模仿着于良行走的模样朝着于良走来,虽然他正在逐渐接近于良,但是于良却仍旧无法看清构成它的任何物质,它所处的空间依旧是一片模糊。

有一瞬间,于良甚至产生了一种自己正身处虚拟世界之中错觉,而眼前的小人则是一段出现了BUG无法正确显现的图形代码。

紧接着,于良听到了对方的回答。

不,应该说是获得了对方的回答的信息。

超脱生死者,抛弃执着者,解开因缘者,空灵顿悟者,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万物归源,所谓彼岸。

这里,就是彼岸的边界。

我不知晓这是不幸还是幸运。

在我诞生的那刻,我的族群正处于崩溃的边缘。

我无法唤出族群的名称,并不是因为我不记得它,而是那名称已经失去了存在的意义。我的族群灭亡了,但是我却没有,因为刚刚诞生的我还没有稳定地连接到族群的意志之海,所以我幸运地保留了一半的意识。

原本我的族群认为我们所存在的宇宙是11维,进化的终点则是掌握宏观的五维时空与微观的卡拉比丘六维空间,直到我们与“彼岸”接触。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彼岸在各种方面都算是更高级的文明,它们没有个体存在,没有族群与社会,甚至连思维的存在都极为模糊,但是它们存在意志,那是如果象征整个宇宙的意志。它们驻守在宇宙边缘,那是存储着全宇宙信息的膜,也是宇宙的尽头,它们会将所有妄图接近膜的生命驱逐。很不巧,在银河系中心就存在着膜的一部分。

无知的我们越过了彼岸的边界,甚至即将抵达位于银河系中心那象征着宇宙真理的膜。宇宙时空本就不是规则的,每一个河外星系中心都存在一个宇宙的尽头,越靠近尽头宇宙的规则就越混乱,那里的时空不再平滑,光速不断地变化。

我的族群无法抵挡真理的诱惑,只要穿过尽头,就能看到宇宙之外的景色。

遗憾的是,我们并没有穿过尽头,彼岸毁灭了我的族群。

纵使是足以称霸整个银河系的族群在彼岸面前亦如蝼蚁。族群的崩溃仅仅发生在很短的时间内,在那短暂的时光中,我们竭尽全力终于理解了彼岸的真面目。

人们总说,世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但是在微观领域,这句话并不是正确的。任何一个粒子都具有全同性,其描述自身的内禀属性完全相同。

一加一等于二,那么如果将两个一调换位置,变成的新的一加一呢?没有人会去质疑这其中有什么问题,因为“一”和“一”并没有区别,“一”和“1”也没有区别。

“一”是被赋予的概念,所以“一”之间并没有区别。拥有全同性的基本粒子亦是如此,可以说任何一种基本粒子其本身都是完全相同的,我们只能依靠它的位置与速度去分辨它们。基本粒子所拥有的全同性预示着它们同样也是被赋予的概念的具象化,如果说粒子这一概念是场的激发态,那么场就是粒子概念的根源所在。场不属于任何维度,它是构成宇宙时空的根源,亦是彼岸存在的世界。

场是一种现象,而彼岸就是由概念构筑的文明。

所有踏入彼岸的边界,妄图窥视宇宙尽头的生命都会被彼岸驱逐。这是宇宙的规则?还是彼岸本身的意志?亦或是二者皆是?我们已经来不及思考了。

被驱逐的生命,构成其存在的概念将会坍缩,其本身将彻底失去意义。

当“一”这一概念失去意义,一加一这一理所应当的问题也会变得无解。

我的族群将思维统合在了一起,每一个存在于恒星系轨道上的个体都会通过超甬道将意识连接入族群的意志之海。个体的意志亦为族群的意志,一个单独个体存在的概念发生坍缩,整个族群存在的意义也将不复存在。

思维统合理应是最高效的进化方向,最终却成为了彻底覆灭整个族群的原因,我的族群恐怕自始至终都无法理解吧。我无法唤出族群的名称,无法想起族群曾经存在过的一切信息,甚至知晓族群存在过这一信息都已经竭尽全力,因为构成族群的概念彻底消失,族群本身已经失去了意义。

没有稳定地连接到族群意志之海的我概念没有连同族群一起完全坍缩。我不知晓这是不幸还是幸运,但是我认为我能为族群做一件事,我想向未来的其他文明证明我的族群曾经存在过,那是一个足以称霸整个银河系的伟大族群。

作为这一切的馈赠,我会将我残破不堪的意识之中还存留着的一切知识都封存起来,它会跨越无尽的时空最终抵达你们的时代。

最后,彼岸不会驱逐非生命体,所以我要在它发现我这个处于边界的漏网之鱼前做出最后一道保险。我会将我的意识转化为信息存储于我体内的超甬道,然后主动终结我的思维。这些信息将永远的被保存于超甬道内,直至星系毁灭。

希望你们不要忘记,我和我的族群曾经存在过。

于良缓缓睁开双眼,模糊的视线逐渐变得清晰。自己似乎是躺在靠椅上,他努力爬了起来环顾四周,周围另外6人也都躺在自己的座位上,他们有的也像自己一样刚刚苏醒,有的仍旧处于意志之海中。

“彼岸……的边界。我们必须赶快离开这里,将所有的一切告知议会!”于良第一个反应了过来,他快步冲到科研船的操作台前试图令飞船折返。

“超甬道根本不是想象中的‘虫洞’,而是进入这个族群意志之海的通道。这片早已破败的意志之海仅存的信息我们已经得知,既然我们的意识恢复了,说明我们现在已经离开超甬道了。可是……我们现在到底在哪里?”苏小红揉了揉眼睛,窗外是一片无尽的漆黑。

“应该还在星骸的内部。”魏海同样恢复了意识,他连忙接入了科研船的操控系统,“飞船的具体坐标出来了,虽然和原本的航道有所偏离,但是我还能计算出回去的路线。”

“交给你了。”苏小红微微点头。她早就开始尝试联络旗舰祝融号,但是星骸内部的庞大磁场阻碍了一切通讯手段。

“没想到,星骸根本不是造物,其本身就是这个族群的个体存在。我们在银河系内发现的这么多星骸,都是他们的尸体残魂。”回过神来的姜媛神色复杂。

“我们也会被彼岸驱逐吗?”

“或许吧,如果说这里真的是彼岸的边界,那么我们至少要离开这座星系才算安全。”窗外倒悬的山脉逐渐映入眼帘,意味着科研船已经即将抵达星骸的地壳。

接下来只要穿过地壳,就能离开星骸。于良脑中不断地回味着在意志之海中所接收到的信息,突然间一种莫名的恐惧蔓延至心头。

于良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苏小红,却发现苏小红正死死地盯着桌面。顺着苏小红的视线望去,大厅的桌面上散乱摆地摆放着13台外置计算机,这些都是配发给每一个队员的。

霎时间,于良只感到汗毛倒竖。

苏小红将这次前往星骸的科研小队队员信息调出,投射在了众人面前。

名单上理应存在13名队员的信息,但是现在却只有6个人的名字显示在其上,剩下7个空位格外的显眼。

于良找不到这7人存在过的痕迹,也无法回想起关于这7人的任何记忆。但是7个多出来的空位和桌面上13台计算机无不昭示着这7人的确是存在过的。这一切的异状并不是因为设备出现了故障,也不是众人的眼睛或者脑子出现了问题。资料上每一名队员的信息是确切存在的,只是其中7人的信息失去了意义,变成了空白无法被人接收。

而他们的存在,也失去了意义。

于良一屁股坐倒在地,他呆呆地望着桌面,眼神中是黯淡?亦或是恐惧?

自踏入了这片恒星系,也就是彼岸的边界后,侦察队的7人已经接连遇害。他们遭到了彼岸的驱逐,他们的根源被彻底破坏,构成他们的概念发生了坍缩。

他们已经失去了意义。没有人会记得他们的名字,没有人会记得他们的存在,没有人会知晓他们曾经存在过。

所幸人类并没有像星骸的种群一样将整个族群的意识连接至意志之海,消弭族群中个体的意义。每一个人类都是单独的个体,个体概念的坍缩不会牵连至整个族群。

“已经有7名同伴被彼岸驱逐……下一个又会是我们之中的谁?”魏海看上去有些释然,他知晓事到如今任何努力都无济于事了。面对未知的宇宙,人类依旧是这般渺小。

科研船穿过了厚重的地壳,冲出了星骸表面的裂谷。星系中心的恒星散发着暗红色的妖异光芒,身后那颗灰白色的星骸正在逐渐变小,逐渐离飞船远去。

“1,2,3,4……算上我自己只剩5个人了。”苏小红静静地看着魏海那空无一人的座位。

自己为什么要看向那里?

座位上原本应该坐着的是谁?

为什么有泪珠止不住地落下?

她已经不知道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飞艇仪表上的指针犹如宣告死亡的倒计时一般规律地转动。

仅存的4人分坐在四个方向,沉默不语,仿佛是在等待着死神的宣判。

在科研船即将脱离恒星的轨道时,又有一名队员被驱逐了。另外3人没有理会他的凭空消失,神情依旧,就仿佛刚刚突然消失的人原本就不存在一般。

没有人知道下一次驱逐会是多久之后,也不知道消失的究竟会是谁。未知的恐怖如同达摩克里斯之剑一般高悬于每个人的头顶。

第一个崩溃的是姜媛。此刻的她显得有些绝望。她抱着头蜷缩在角落,身体不断地颤抖。

于良走到姜媛身旁,将她紧紧地抱住:“我们一定能顺利离开这里,一定能回去的。”

“于良……对不起,这段时间一直在生你的气。”

于良看着女孩努力挤出的笑容,惊讶地发现昔日在自己眼中一直与她重叠的那个模糊的面庞正在消散。

“该道歉的是我。最初卑劣如我只是把你当成青青的代替品,以弥补我内心的缺失。是我太过自私了。”于良耷拉着头,目光闪烁,“这次苏醒和你聊过后我就一直在反思这一切,原本打算等任务结束再向你道歉的。”

“于良?”

“你的努力我绝不会忘记,你的名字叫姜媛,不是任何人的代替品。对不起……”

苏小红看着二人,突然开口道:“我说,我们每个人留一句话吧。如果有人能够活着逃离彼岸的边界,那么或许还能留下点什么。”

“我提议改成写下来,用实体的笔写到纸上,这样能保存下来的概率更大。”姜媛的精神状态在于良的告白后也有所缓和,她的语气平静了许多。

“可是这里根本没有配置传统的纸笔。”于良失笑。

“那就口述吧。”

“如果能活下去的话,我想所有被我伤害过的人道歉。”于良说完之后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姜媛,“但我从未对自己所做的任何选择后悔过,过去是,现在亦是。”

“轮到我了?”苏小红在二人的注视下慢悠悠地站起来,思考了片刻后居然笑出了声,“我想要的东西在地球上时几乎都已经拥有了,现在的我……就算被驱逐也不会留下遗憾吧。”

二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最后的姜媛。姜媛试图起身,但是止不住地颤抖的身体让她再次坐倒在地。

沉默许久后,姜媛一把抱住于良的身体,将脸埋在于良胸口忍不住的抽泣:“于良……我……我……”

我不想消失。

这句话她没有说出口。

于良舒张双手呆呆地坐在原地,他看着自己胸口被打湿的衣裳失神。他能够感受到自己的眼眶很是湿润,自己似乎刚刚被什么人拥抱过。

但她是谁呢?

他将目光投向苏小红,苏小红也是一脸落寞地看着他。

这里本就只有两个人,不是吗?

科研船终于抵达了恒星系边缘。微型跃迁引擎的功率被调升至极限,科研船以最快的速度进行了一次小规模的跃迁。紧接着,他们便离开了这座被称为“彼岸的边界”的恒星系,他们跃迁至了7.1光年外的星系。

继续航行没多久之后,科研船上仅存的2人终于看到了旗舰祝融号那熟悉的身影。但是于良与苏小红的脸上没有丝毫雀跃之色,他们知晓此行付出了多么大的代价。

飞艇与祝融号舰桥徐徐开始对接。随着最后一块精密接口完美契合,在一阵巨大的响声后廊桥大门缓缓张开,眼前通向祝融号的道路是那般耀眼。

我支持你。曾经是,现在也是,这是属于我们两人的约定!

于良又回想起了那句话,那是商梦源在临行前最后向他诉说的话语。她的声音很遥远,但不陌生。

苏小红迈步踏上廊桥,毫无犹豫地向前走去。而于良却依旧停在原地,驻足不前。

苏小红回过头,两人站在狭长廊道的两端。窗外是幽深无际的宇宙,窗内是寂静无声的银色回廊。两人遥遥相视,却没有人打破这份寂静。

所有人都知道那里就是银河系这片未知大海的终点,但我相信,那绝不是人类征途的终点。

于良死死地捏着拳头,他的身躯在不断地颤抖。

“我不甘心。”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你之前说,你就算被驱逐也不会留下遗憾。”

“那是谎话。”

“为什么?”

“如果是三百年前的我,我或许会做出和你一样的选择。”苏小红缓缓转过身背对着于良,她是不敢面对于良,还是不愿让于良看到她的表情,于良不得而知。

“舰队起航的这三百年,你几乎都是在休眠仓内度过的。而我不同,我没有进行过一次休眠。这三百年来,我与他们相遇、相知、相离。不论是当初上船的同伴,还是那些诞生于人造皿中的合成人,他们都是这艘船上的家人,他们的存在一定是有意义的。我并不在意自己的生死,但是我无法接受我们存在的意义就这样被彻底否定。我相信,人类不会重蹈覆辙,像星骸的种群那样被彼岸彻底驱逐。向宇宙证明人类的存在不是无意义的,这就是我在旅途中找到的答案。因此,我还不能死。”

于良释怀地笑了。他从脖子上小心翼翼地摘下那串一直陪伴他的挂坠抛向苏小红,然后便转身朝着科研船内走去。

“我知道如果我就这样离开,我将永远也无法找到答案。我想穿越彼岸的边界,抵达银心。我要见证彼岸的居所,宇宙的尽头。”

“我支持你,也羡慕你。”苏小红笑了。

在同学们的眼中,于良一直都是一个古怪的人。

倒不是因为他经常顶着一副不修边幅的蓬乱头发模样,还用厚厚的课本将自己封闭在教室的角落。

他与普通人最大的区别,是他的固执。

这是于良的代课老师骄傲地回答记者们的问题时所说的话,虽然这句话听上去并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甚至还有点讽刺。但是任何怪毛病,如果放在一位年纪轻轻就获得了阿斯菲尔奖的学者身上,那都是独一无二的闪光点。

“他的‘固执’具体指的是什么?”记者继续发问道。

只担任了于良一年代课老师的老者转了转眼睛,故作玄虚地沉默了许久这才说道:“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他对‘答案’的思考。”

“答案?”

“比方说,每个人都知道一加一等于二,但是很少有学生会去思考这其中的根本原因,更不会有学生当堂向老师提问,课后还穷追不舍,甚至在期末考试上将整张卷子当做草稿纸来证明这个问题的根本原因。当然,那科他最后得了0分。”

他的这番回答引得记者们哄堂大笑。执着于一加一等于二的天才,足以写成一篇吸引人的新闻了。

于良通过解读“卡俄斯”的信息而获得了阿斯菲尔物理学奖,但他却对自己的这份研究格外的厌恶。甚至他曾一度在公众面前表现出对阿斯菲尔奖的不屑。比起从“卡俄斯”中攫取现成的科学技术和知识,他更加希望人类能够寻根溯源,将“卡俄斯”当做工具通过自己的手发现新的知识。

但是地球联合议会并没有放着捷径不走而去开辟远道的念头,于良也被驱逐出了议会的关键席位。

于良从未想过自己也会陷入爱河。大学的一节研讨课上,那个与自己来自相同国家的女孩在课堂上侃侃而谈,于良喜欢她在课堂上表现出的逻辑与自信,于良喜欢她身上散发出的闪耀光芒。那一天,于良的内心第一次产生了一种暧昧的情愫。

在图书馆的相遇既是偶然,亦是必然。于良的专业是文字学,手中拿着的却是物理学的书籍。女孩的专业是天体物理,却经常研读解读“卡俄斯”的著作。两人一拍即合,便开始了长达一年的图书馆交流。

“我叫商梦源,你呢?”这是女孩向于良所说的第一句话。女孩留着整齐的短发,戴着精巧的细框眼镜,显得格外知书达理。

“于良,以后一起讨论学习吧。”于良早就知道女孩的姓名与专业,朝她露出了那个花了一晚上练习的笑容。

热恋中的二人几乎是形影不离,他们谈天说地,他们有着共同的目标,他们毫无保留地向对方倾诉自己的一切。

“我们所处的时代是开拓者纪元,是人类开辟银河系这片星海的伟大时代。毕业后,我会申请加入域外科研队。我想要亲眼见证银河系的辽阔。”

“我支持你。我会努力,到时候我或许也能作为一名研究员和你一起离开地球。这是属于我们两人的约定!”

“一言为定……”于良顿了顿,然后红着脸有些别扭地从口袋中取出了一个小巧的盒子,盒子内静静地摆放着一枚银白色的戒指,“这,就是我们约定的证明。”

那一晚,商梦源感动地哭了。

结婚后的第二年,于良依靠阿斯菲尔奖获得者这一身份异常顺利的拿到了地球第2域外科研队的邀请函,而商梦源也因为优异的成绩被科研队认可,获得了成为第2域外科研队研究员的资格。

两人的约定即将实现,于良激动地将商梦源抱起,却发现她似乎并不开心,反而脸上挂满了忧愁。

“怎么了?”于良松开手,有些狐疑地看着商梦源。

“我……怀孕了。”商梦源垂着头。

新生命即将诞生的喜讯却成为了阻碍两人前行的阴霾。只有进行过基因修饰的优基因胚胎才能够抵抗宇宙辐射与重力变化,在宇宙中正常的诞生与发育。根据联邦宪法,孕妇与非优基因婴儿被禁止登入宇宙。

于良待在窗边,月光打亮了他苍白的面庞。沉默了许久,他长长吁了一口气:“可是,我们还有一个月就要登船了。”

“对不起……我不能去了。”商梦源呆呆地靠在沙发上,眼泪止不住地流下。

为了我们的约定,就不能放弃他吗?

看着商梦源的双眼,于良没有勇气说出这句残忍的话。纵使现如今人类的技术早就能使女性从“生育活动”中解放出来,纵使当今已经很少有人不进行基因修饰就这样自然孕育,纵使有千万种方法能够合法地解决眼前的困境,但是于良仍旧没有反对商梦源。

于良只是静静地抱着她,在她耳边轻声道:“我支持你的想法,我也不去了。”

看着商梦源苍白脸颊上勉强挤出的笑容,那一刻,于良突然感觉眼前之人已不再如初见时那般闪耀,她正在逐渐黯淡下来。

于良成为了父亲,他将原本百分百投入研究的精力半数转移到了家庭上。而商梦源则彻底离开了研究所,她想要将自己全部的爱都投入在女儿身上。在平静的生活中,于良逐渐忘记了自己原本的“固执”。有时他会想,或许人类的意义就是这种恬静的幸福吧。

再次改变他的,是在科学界一场盛大的交流会中与另一个女人的邂逅。交流会上,于良的目光被学界赫赫有名的学者苏小红深深吸引。在他的眼中,那个在台上口若悬河的女人散发着远超一切的光芒。

苏小红看上去甚是年轻,但于良知道她甚至可以算是自己父母那一辈的人了。不过她那阿斯菲尔奖获得者这一身份再加上她的优雅知性,无疑成为交流会上当之无愧的女主角。

看着被众多学者众星捧月般包裹着的苏小红,于良内心突然产生了一个毫无意义的问题。如果当时的他没有选择放弃离开地球,那如今的他能像苏小红一样耀眼吗?

怀着这样的问题,于良闯入了苏小红的生活。

于良发现苏小红在科学上的见解与自己截然不同,而且丝毫不逊色与自己。于良喜欢这种旗鼓相当的交流,每当他们二人产生争执之际,他都感觉自己找回了一些曾经失去的东西,这是在商梦源身上从未感受过的体验。

“借助‘卡俄斯’的馈赠,我们已经可以进大规模跃迁。在遥远的未来,人类的足迹会踏遍整个银河系,成为银河系名副其实的霸主。甚至连银河系外的世界也都不是那么遥不可及了。南极墙?史隆长城?牧夫座空洞?所有的一切迟早都会被人类纳入版图。”喝的酩酊大醉的苏小红红着脸躺在地板上,摆出了一个极其难看的“大”字,往日的优雅与知性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于良知道,只有在自己面前苏小红才会褪下往日的伪装。

“如果可以的话,你最想去哪里?”于良躺在沙发上,静静地遥望着落地窗外的夜空,酒意正盛的他突然问出了这个问题。

“人马座A*。”苏小红不假思索道。

“银心吗?那里的一切对现在的人类来说都是一个谜,但是一旦我们能够拥有它的坐标和具体信息,那么跃迁至银心也不再是难题了。”于良挑了挑眉,瞥向苏小红,“地球离银心可是有着两万多光年的距离,就算是连续不停的跃迁,也需要几百年的时间。你能够忍受在封闭的飞船上生活几百年吗?”

听到这话,苏小红突然坐了起来,似乎是有些酒醒了:“喂,你也太小看我了。人类的一生,就是在不断地寻找答案的过程。每个人的问题不同,答案亦不相同。如果能够找到答案,就算是一千年、一万年都值得。我相信,我所寻找的答案一定就在那里。”

“人类的一生,就是在不断地寻找答案的过程……”于良呆呆地重复了一遍苏小红的话。

“哈,瞧你那表情,你又要反驳我了?”苏小红面色通红,又拎起一瓶酒往嘴里灌。

“我所寻找的答案,是什么时候被我丢弃了的呢?”于良摇了摇头,自嘲一笑,然后也有模有样地学着苏小红的动作将一瓶酒灌进肚里。

他知晓自己是在自欺欺人。

他知晓从一开始自己就和苏小红是一类人。

他知晓总有一天,他必须做出抉择。

“我能理解他。他或许是个好学者,但不是个好父亲。”商梦源抱着两岁的女儿,在镜头前泣不成声。

于良离婚的那天,遭到了记者的围堵。他不在乎网络上的流言蜚语,不关心朋友的异样目光,即使面对商梦源,他也从未有过半分悔意,仅存遗憾与愧疚。

从记事的那一天起,他便走在了寻找答案的道路上。

一加一为什么等于二?

光速为什么等于299792458米每秒?

人马座A*究竟有什么?

人类因何而存在?

宇宙的尽头是什么?

得到苏小红的邀请是在离婚的一年后。也正是那一年,人类首次从“卡俄斯”中解读出了那个所谓的银心黑洞坐标。

地球联合议会组建的第12支域外科研队即将起航,这支科研队由于良的母国投资,舰队旗舰被命名为“祝融号”,舰队的目的地则是两万光年外的人马座A*,坐标的所在。

在登船前的最后一刻,于良见到了前来送行的商梦源。于良原本有些愕然,但是商梦源却回以一个熟悉的笑容。

“对不起。”

“别以为我会原谅你。”

“……”

“不过一码归一码。”商梦源伸出手指轻轻弹了一下垂头丧气的于良的额头,然后将一枚精致的挂坠塞进了于良的手中,“我支持你。曾经是,现在也是,这是属于我们两人的约定!”

“加油,爸爸!”一旁的年幼的于青青伸出小手努力地朝着于良挥舞。

“嗯。”于良侧过身挥了挥手,努力掩饰着自己脸上的泪珠,却仍旧被商梦源发现并嘲笑了。

他自始至终都没有说出“再见”这个词,因为他知晓这是一场注定不会再见的旅行。就算自己能够回到地球,彼时已然沧海桑田。

但是于良从未对自己的选择后悔。在双脚踏上祝融号的那一刻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距离问题的答案又近了一步。

女人静静地站在一片苍翠的群山之巅,她乌黑的长发随风飘荡。在她的面前立着一座无字之碑,虽然故人的面貌与姓名早已无法被记起,但是女人坚信他的存在与他向人类联合议会的警示将会永远被人类铭记。

她的手中捧着一束洁白的菊花,在花束之上还缠绕着一枚陈旧的挂坠。

随后她轻轻地将花束抛出,洁白的花瓣随风飘零。项链在阳光下闪耀着耀眼的光芒,在天空中划出一道金色的弧线,最终消失在了晨曦的尽头。

科研船犹如一叶扁舟,在无尽的黑暗中孤独地前行。

他早就穿过了彼岸的边界,他不断地在星系间跃迁,但不知为何他并没有被彼岸驱逐。越是接近银心,四周时空就越是崎岖,不论是宇宙尘埃、光、还是信息,都会迷失在这片诡异的时空之中。

不知漂流了多久,于良终于看到了不一样的景色。

在前方的璀璨光芒之中,有着一个黑点。

黑点在视线中越来越大,于良惊异地发现那是一个漆黑的矩形。就如同黑洞一般,黑色矩形的边缘也有着美丽夺目的吸积盘。

黑色矩形就这样静静地矗立在光芒中央,不论从哪个方向看,它都一模一样。于良无法判断它究竟是一个庞大的天体,还是仅仅只是一张二维的“黑纸”,甚至是一个高维存在在三维空间中的投影。于良突然发觉,眼前的黑色矩形与梦境中那扇巨大的黑色门扉一模一样。

于良知晓那就是在星骸的意志之海中得知的宇宙的尽头。

于良静静地坐在驾驶座,他的嘴唇干涸,目光有些黯淡,瞳孔倒映着的黑暗中出现了一丝光点。四周的黑暗逐渐被光芒取代,宛若极地的极光一般神秘绚丽。

前方的门扉威严庄重,亘古不变。

于良感觉大门即将打开,自己的周身也化作了一片光芒。他被温暖的光芒包裹簇拥着,全身充满了干劲。他打开了舱门,穿梭在宇宙之中,就这样径直朝着门走去。无尽的光芒在他的脚下汇聚成一条光辉大道,直指黑色的门扉。门的背后,是宇宙的尽头,是彼岸的居所,亦是构筑宇宙真理的书库。

“于良同学,你的任务是学好课本上的知识,不要再纠结一加一为什么等于二这种没有意义的问题了。”

于良回过头,一个人影站在道路上。他看不清身后的模糊人影,只觉得对方既熟悉又陌生,这种微妙的感觉让他明白自己的记忆又出现了紊乱,构成自己存在的概念正在坍缩,所有的一切都将失去意义。

“我支持你。曾经是,现在也是,这是属于我们两人的约定!”

于良与另一道模糊的人影擦肩而过,他能够感受到那人影对他的爱,也能够感受到自己对她的爱,但是不论如何于良都想不起来她的名字。于良没有驻足,也不会停下脚步,他继续朝着大门走去。

“于良……我……我……我不想消失。”

于良看着抱在自己胸口的人影,这次他听到了那句还未说出口的话。泪珠从眼角滑下,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内心非常悲伤,却找不到自己流泪的理由。

“人类的一生,就是在不断地寻找答案的过程。”

大门已经近在咫尺,大门前站着的模糊人影朝于良招了招手。虽然看不清她的面庞,但是于良知晓她在朝自己微笑,她一直都支持自己去寻找答案,即便自己已经不记得她是谁。

“谢谢你们。”

于良穿过了人影,就这样迈步跨入了大门之中。

[责任编辑:linlin]

标签: 闪耀光芒 代课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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