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员文章

这本书有一段噱头十足的标语：恶女成长史。

书中确确实实存在猎奇、惊悚、血腥、性与暴力等元素，主角也诚如标语所说。

【资料图】

可令人惊讶的是，叶真中显却给予了这部现代悲剧一个逃离的出口。

当主角阳子伫立在白色公寓前畅想着未来经营的咖啡店，我仿佛看见了《亲切的金子》中一头扎进纯白蛋糕的金子。

下面，让我们来一起看看这部《绝叫》吧。

《绝叫》原书三线叙事，主线采用【你】第二人称视角描写，增强代入感的同时也是一个伏笔，本文主要以阳子线展开。

“房间里宛如一片死海”，故事伊始是一桩死亡案件，孤独死在出租屋的女人被饲养的猫啃食见骨，房间角杂乱无章，直到在空金鱼缸找到存折证明了她的身份——铃木阳子。

与《来自新世界》的早季不同，铃木阳子出生在万里无云的好天气，那是连年下雨的故乡少有的偶然，【阳子】这个名字也是由此而来。

但不幸的是，这是随处可见的名字，关于“平庸”的诅咒似乎早早种下。

上一代重男轻女的思想延续到母亲身上，母亲格外溺爱弟弟纯。

父亲在阳子生命中显得透明，他理所当然接受社会分工，负责赚钱养家，对孩子的关爱少之又少。

幼年唯一温暖的回忆，是神社院内橘黄色的灯光和那条闪闪发亮的小金鱼，可好景不长，小金鱼很快便死去了，连尸体被黑猫叼去。

初中，阳子迎来初恋山崎，父母的感情却迎来裂痕。

初中生活与父母婚姻同样糟糕的是弟弟纯，最终饱受霸凌的他选择自杀。

长大后，阳子在电视上看见【阿斯伯格症】的症状，惊觉和弟弟匹配，不过为时已晚。

无独有偶，漫画《同一屋檐下，阿斯伯格的她》详细刻画了此病症，作品在不失趣味的同时严肃客观，满载对现实的致敬。

就像漫画中主角横井所画的漫画【内外开拓】固然是个大团圆结局，但通往结局的路上从未规避对现实绝望的描写。

讽刺的是，口口声声爱着纯的母亲无视了自杀，在同学师长的谎言中，如愿得到了一个理想的小纯。

与此同时，阳子见到了小纯的鬼魂，是金鱼的样子，它骤然现身，在没有水的空间里浮游。

初中，高中，大学，工作，阳子和周围人一样按部就班的生活着，她没有实现东京梦，也离阪神大地震，泡沫经济崩盘带来的经济危机等大事件很遥远。

只是若无其事的感慨：过去人们害怕的第三次世界大战和核战争都没有发生，国家却还是迎来了如此惨痛的世纪末。

直到父亲欠下债务失踪，母女被迫拍卖房子搬出，生活才泛起涟漪。

阳子还想着找新房子和母亲一起生活，母亲却还是老样子，笑着斩断了彼此的牵系。

母亲离开的第二天，阳子在便利店重逢了打工的初恋。

好运偶尔也会降临，两人顺利成为男女朋友，后结婚搬去东京。

如果可以回到过去，阳子想对初中的自己说：“恭喜你，你们是两情相悦，你的初恋会在十年后的未来开花结果。”

只是命中注定的相遇也抵不过现实的柴米油盐，这段“童话”最后以初恋出轨而崩坏，薄薄一沓钱是对这场失败婚姻的交代。

阳子仿佛听见了母亲的嘲笑。

离婚后，阳子从电话客服的工作转去了保险业务，她被心底的虚荣迷惑，选择了短暂的欢愉，然后被上司芳贺欺骗，又沾染了恶习。

走投无路后转向了应召站工作，阳子将这份工作比做恶心的海绵蛋糕，她将名为金钱的鲜奶油涂抹，硬是吞了这块令人反胃的蛋糕。

通过工作，阳子结识了早早入行的同事橘堇，生活在孤儿院的她却得到了未曾谋面父母的祝福：装着脐带的护身符。

越是做着不正常的工作，就越是渴望着正常的关系，所以当牛郎怜司假装偶遇抛出情网时，阳子沉沦了。

可两人成为情侣后，家里开始上演泪水和暴力的循环。怜司拥有不正常的家庭，最终他也走上喝醉父亲同样的道路。

无法忍受又不敢分手的阳子就是在此时遇见神代的，她希望黑社会背景的神代能杀掉男友，为此会出一大笔钱。

神代询问：钱从何来？

阳子耳畔，传来金鱼鬼魂发出啵啵的笑声：“这个世界上有一种机制，能用人命换钱。姐姐，你不是比一般人更熟悉那种机制吗？”她可太清楚了，于是向神代娓娓道来保险换钱的计划。

金鱼的意向在书中多次出现，但不同于《恶女花魁》中暗喻少女悲运的被困住的金鱼，《绝叫》中的金鱼是自由的，它是可以在没有水的空间里浮游的，不受鱼缸和水制约的。金鱼的每次出现都教唆着主角战斗反抗，源于阳子内心那个不甘妥协的自我。

原文如是说道：

如果世界上有神，假如他从天上看人间，大概是一条单行道吧。

世界是自然现象的集合体，星球的运转轨迹早已注定，万事万物的结局也早已定案。

没有分歧，没有选择，只是一条单行道，而人类就是在单行道上滚动的石头。

身为无知的人类，反而能逆转早已注定的命运。

既然无法做主，无法预知任何结局，那就有无限的可能性。无知又无能为力，不就代表选哪个选项都没差别，因此选择范围无限大？

人类这种自然现象的本质就是自由。人可以做任何事，也可以不做任何事。善恶好坏因果报应，都只是无意义的标签罢了。

人生而自由，所以可以自由死亡，自由战斗，自由放弃。

哈哈，虽然有点过度解读，但我认为金鱼就是叫她“踏踏开”。

而最后阳子不再踌躇、义无反顾时，金鱼也消失了。

我想这是她不需要找借口给自己心理安慰了，她已经能够完完全全承担自己的罪恶了。

计划非常成功，假结婚只需要对方的医保卡，阳子提前购买了保额不高的两份保险，做好了不在场证明。神代则将时间选择在忙碌的烟火大会，制造了一场交通意外。

一亿元到手了，由于计划启动，阳子过了一段时间才返回神代家，想不到这竟使她心生寂寞与不安。

神代那句“回家吧”令阳子备感温馨。

从今以后，我依然是他的家人。

同时，阳子也对自己身陷万劫不复的沼泽感到绝望。

从今以后，我只能当他的家人了。

尝到甜头的神代不愿收手，他利用阳子的计划夺去了一个又一个人的性命，阳子则在“工作”的间隙，一点一滴的学习、收集情报，聚沙成塔，暗暗下定了分手的决心

阳子生日的夜晚，她成功杀死了神代。

阳子将一部分钱给了同谋让其逃走，自己打了电话报警，后取准备好的包离开，这是避免神代部下前来对付自己的行径，她需要一些时间执行下面的计划。

阳子将应召站工作的同事橘堇诱骗到公寓杀死，放了买好的猫，拿走了装有脐带的护身符，将所有门窗都关上后，上锁离开了此地。

阳子的目的是：你变成我，我变成你。

若想完全杀掉阳子过往，除了脐带，可不能留下任何能验出DNA的东西。

因此，母亲非消失不可。

许久未见的母亲不复年轻的美貌，只是个失智的干瘦老人。

阳子改了护身符的祝福语，将护身符放在了母亲房间，后将母亲带走。

阳子开着车载着母亲来到半山腰，以前神代说过，弃尸最好的方式就是丢到山里。山上的尸体很快就会被野生动物或虫吃得只剩下骨头，难以辨识身份。

阳子如同一团烈火高声歌颂着自由，将过往全数杀死。

处理车辆，医美换脸，阳子畅想着未来的计划。

她用力踩踏油门，全力奔驰。

窗外的景色不断更迭。

无法做主的世界已被甩至身后。

末了，借那不勒斯四部曲中的一句为结语：“愿望和想象比血液流得还快”。

《绝叫》的结尾，阳子顺着细微的蜘蛛丝攀爬出了玻璃鱼缸，小说一改前文颓丧迷茫的气息，描述了她眼中瑰丽的未来。

小说的阳子线是告白式的叙述，但文中以第二人称的“你”的写法巧妙得掩饰也暗示了真相：阳子跳出当局者的层面，从另外一个层次来审视自己的过往。而读者也需如阳子般跳出当局者的层面，才能察觉。

阳子的变化过程与小说社会背景一样是循序渐进的。

社会背景及社会发生的重大事件在前文时常提及，例如阪神大地震，泡沫经济崩盘等；但越往后，就越少提及此类事件，从繁荣到衰败到虚无，许暗示阳子从身处其中到以旁观视角注目，从关注外物到关注自我。当其不再是当局者，也就真正掌握了自己的命运——冠以其他女人之名的新生。

除了新生，作品中还有一个重要元素：家庭。

阳子自身的诅咒是从家庭延续的，那是母亲的诅咒，从名字【阳子】就开始了，她满不在乎嘲笑说是个烂大街的名字，自己也根本不想要女孩。

令人悲哀的，阳子的母亲同样继承了上一代的诅咒。

阳子的父母出生于团块世代。

母亲成绩很好擅长读书，但受外公影响却选择了注重家政教育的女校。

父亲也是高中毕业就出社会工作，在父亲升迁后不久，两人结婚，母亲顺理成章成为了家庭主妇。

这在当时再普遍不过了，那时没有《两性工作平等法》，很多女性都认为公司不过是换了一种形式的联谊场所，所以早早被桎梏在社会规训和家庭教育共同营造的设定中。

原书提到，阳子母亲的口头禅是幸福，她常说：“能跟你爸这么勤奋老实的男人结婚，还生了小孩，住在好房子里，我觉得自己好幸福啊。”

可如果真的幸福，根本不需要动不动就挂在嘴上。

在原生家庭四分五裂后，阳子又开始寻找其他容身之所，初恋山崎的婚姻，与上司芳贺的情愫，迷恋牛郎怜司。

此类依附男性和爱情的表现，其实都是对家庭心存幻想，渴望弥补童年的缺失。

然后，矛盾的神代出现了，他们组成了温馨又绝望的家庭，一个以欺骗构成的深不见底的沼泽。

事实证明，摇晃的菟丝花是无法找到归宿的；所以阳子变成了树，在枝繁叶茂下藏匿着不为人道的幽微。

虽然是错误的道路，但那颗在大时代的摆布下勇于冲破虚无的心大抵就是叶真中显给予阳子的出口。

生命破碎时，她并不悲伤，因为那是属于铃木阳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