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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物马戏团 | 文

Backrooms。

这张图很火，你应该见过。在抖音，Backrooms（后室）热度非凡，视频点赞数动辄超十万，长视频和相关文章也四处可见，它就像这个时代的奢侈品。

(相关资料图)

奢（S）侈（C）品（P）↑↑↑——已被禁，用代号

那你有没有感觉这东西其实很无聊呢，厌倦营销号整天重复吹它？或者，见到身边有人这样吐槽？

如果是的话，那你在全世界还有无数同胞。其实现在，后室早就不再被严肃对待了，它在海外成了个有嘲讽性质的喜剧素材。

在国内，对后室的介绍大多停在它最初的阶段上，大家总是一遍遍重复其level 0的故事，然后介绍它同人创作中的一些怪物、房间。所以假如你只靠一些介绍文章/视频去了解它，那你可能不了解它的鬼畜化，甚至不知道自己看到的东西，和“原作者”的创作内容差别有多大。

所以今天我们不如抛开所有的后室设定，来看看这个大火的怪谈，是如何在短短数个月变味的——这可能反而比聊后室本身，更能让你了解到底何为后室。

首先要为不了解的朋友简单介绍一下后室：它源自2019年4chan论坛上的一个帖，大家交流自己的诡异照片，其中有一张就是这个黄房间的图，它很可能是用电脑制作的。

由于其风格突出，有人开始为它创作故事，把它设定成在现实世界卡BUG进入的异空间，就像游戏里的backrooMs。

再后来到今年年初，油管上一个叫Kane Pixels的17岁UP主拍了一系列短片，内容为身穿黄色隔离服的研究人员进入后室后，看到各种奇观，并遭遇怪物。这个黄色的房间，被称为后室的Level 0，我们不知道后室到底有多大。

由于制作精良，该系列大受欢迎，引爆了我们熟悉的后室热潮。它席卷TikTok，让主播们把后室相关的游戏找来玩，在直播界成了香饽饽，大量后室的同人二创因此产生。最近几个月，它的热度被传到了国内。

后室之所以吓人，是因为在空间上看着很怪诞，仿佛每个角落都藏着东西；而且它有太多的柱子和拐角，所有表面都是一致的黄色，看着就不像人类的建筑。再加上，后室还总是配着古早摄像机的滤镜，让人仿佛在看尘封的神秘档案。

它有些类似更早的怪核图片：两者都给人另类的别扭感，但后室视觉上的超自然元素更少。总之，这个黄色房间让很多人毛骨悚然，至少，它最初的时候是这样。

怪核

但今天，你再去看看海外的后室视频，会发现它的评论区有各种搞怪回复，还略微有种嘲讽的意味，严肃讨论后室的人越来越少了。

此外，后室的二创风向也变了。最受欢迎和最多的后室二创已经不再是各种新后室房间，而是恶搞后室的视频。比如一个录Vlog的人如何用喜感的态度探索后室；或者，同为网络梗的女小丑把后室的怪物一顿暴锤。

被恶搞的重灾区，是那些在后室里邂逅怪物，并被怪物追杀的视频。人们把追杀摄像者的怪物换成各种匪夷所思的东西，例如在欧美代表健身猛男的形象Gigachad，或者怪物史瑞克（你懂的），要么就是一群螃蟹在后室跳《Crab Rave》。

这些视频的热度如此之高，以至于发展出了自己的系列剧。像是Gigachad在后室有十多个视频，后室Gigachad甚至有了离谱的人设：他只是一个热心肠的老哥，狂追你，只是为了让你和他一起每天健康锻炼30小时。

如今几乎所有欧美热门文化，都会在后室里露面，并追杀观众。从《绝命毒师》的老白和索尔，到星战的尤达大师、闪电麦昆……试想一下你进入后室，看到的是丁真、蔡徐坤，以及买瓜华强，大概就是同款感受。

后室真的还是个都市怪谈吗？它已经快变成鬼畜明星了。

虽然它在中国找到了一片暂时的净土，我们还在为它最初的神秘感着迷。然而从目前的营销热度来看，反噬恐怕也快降临。

像是奢侈品和克苏鲁，都因为太火而出了不少搞笑梗，这是正常现象。奢侈品粉丝会创作恶搞条目，克苏鲁笑话更是遍地可见，爱手艺本人都开过这种玩笑。

但这些梗的占比没那么高，嘲讽味没那么重，对原文化的影响也不大。相比之下，后室的鬼畜已经快要反客为主。

从直觉上来说，是因为它太火了，任何小众文化走入大众，都会变味并挨骂。尤其是都市怪谈，本就靠小众面纱来维持神秘魅力。

另一个直觉上的原因，是因为它的二创太多，基数变大导致低劣作品变多，大家自然要被漫天遍野的低创作品弄烦。

但问题就是，很多类似的怪谈文化，都同样面对这些处境，譬如奢侈品、怪核与梦核，以及Trevor Henderson的怪物。

可它们都没引发声势浩大的鬼畜二创反噬。这些亚文化的爆火路线通常是：小众——试探性变成大众——引发部分人不满——大众也没了兴趣，热度减弱。

我觉得，关键性的问题可能是：后室在爆火的那一刹那，被改变了性质，成了某种和最初的后室处于对立面的东西；这种东西易于传播，同时也容易让人厌烦、被用鬼畜嘲讽。

后室的独特之处到底在哪儿？很多人会说，它运用了“阈限空间”带来的恐惧感——其光源怪异，构图仿佛夹在一个不舒服的位置上，有大量空间却没人影。

确实如此，有专门营造阈限空间的艺术家，比如John Register，也有擅长用来拍摄这类照片的相机，比如佳能EOS M6。

John Register

但我觉得这答案很片面：我认为，后室不止是阈限空间，甚至不止是怪谈文化。它其实是后《闪灵》时代恐怖创作的典范；然而爆火后，却退化成了《闪灵》前的俗套恐怖作品。

这种变质不仅让它逼格骤降、特色丧失，还让它失去了作为小众文化的保护罩：人们因为3A大作不够刺激而痛骂，却很少因为艺术游戏不够刺激大骂，因为大家就算觉得艺术游戏无趣，也明白这可能是因为其受众不是自己，这就是一种保护罩。

《Gris》

《闪灵》之所以被称为恐怖片的里程碑，就是因为它彻底改变了恐怖文化。而后室这个概念最初之所以脱颖而出，正是因为它用闪灵颠覆传统恐怖片的方式，颠覆了网络怪谈文化；可它爆火后，所有的特立独行，全都消失。

首先是空间。阈限空间这词听着很高级，其实是个欺骗性的术语。它近几年才诞生，连个维基页面都没，19年的后室都能算源头之一。但实际上，它的概念早在40年前就被用过了，用的人就是拍《闪灵》的库布里克。

在《闪灵》前，大多数恐怖片都是用普通镜头拍摄的，基本全用冷色调+逼仄的空间感，让人看得又冷又难受。

但《闪灵》全片充满大量暖色调，和空旷的空间。库布里克找了个超大酒店，本该热闹非凡，却时常空无一人，他又大量拍摄走廊和角落，把一些不该在那儿出现的东西放进去。

然后，库布里克拿18毫米的广角镜头来摄影，让空间和角色的脸都有种畸形感。电影没有一处按照传统恐怖片的方向走，效果却比任何恐怖片都让人后怕。

最初的后室视频，同样的广角镜头畸变

暖色调+畸形空间+空旷却无人的场景——你肯定能看出后室和《闪灵》的颠覆方向有多像。

现在再去找找其他的怪谈图片，是不是发现它们大多都是暗/冷色调的？后室后期的二创同样如此，大多数视频，要么复制经典的黄房间做背景，要么依旧是老套的暗/冷色调，或是淹没在警报红光中。

接着，《闪灵》的第二个颠覆，是把怪物和灵异现象藏起来。史蒂芬的原著其实一点也不神秘，里面有实际的怪物和闹鬼现象。但是库布里克的《闪灵》中，灵异被藏起来了。

整部电影只有几个镜头有灵异现象，但大部分时间，电影都不对劲。库布里克会不断改变旅馆里家具的布局，并刻意植入大量的“BUG镜头”，比如上一秒还在的路过车辆，下个镜头就没了。

他从不刻意引导观众去看它们，所有这些，只是为了让人隐约感觉：这旅馆有什么地方不对劲，镜头里有什么没说清的事，但它闭口不提不口闭它。

最初的后室，同样是把诡异感植入空间和建筑本身：这些结构，就像某种非人之物模仿人类建筑弄出来的。而且有时，它似乎是活的，虽然它从不在你面前挪动。

在怪谈类游戏《控制》中，游戏的地图“老屋”也是异样而沉默，又仿佛有某种生命，而你难以解释其存在。

《闪灵》藏起来的还有怪物，其中只有两三个镜头有怪物。它不屑于用jump scare，影片中，几乎所有吓人的镜头都先由角色看到，观众则先看到他们受惊的脸，然后才看清发生了什么。此外，库布里克让配乐和人的说话声共鸣，却在某些台词出现时突然离调，让你意识到这台词有问题。

《闪灵》的叙事和恐怖全是含糊且间接的，库布里克证明了在恐怖文化里，有时讲好一个故事，不能把它讲清；而某处存在怪物，可以比看见怪物更吓人。这种模糊感，催生了规则类怪谈，然后催生了后室。

后室起初的巨大颠覆性，正是它只有一个房间，却让人毛骨悚然。因为它是异常的，它藏起了自己的怪物，但是，它有怪物。

然而，在很多后室的非鬼畜二创中，吓人的套路又变成了用一张大脸，配合巨响把屏幕弄黑。这种低级吓人手段很难被都市怪谈的老粉认可，但它适合在短视频上传播，或是用来给主播制造直播效果——这种直播当然很有意思，但有趣的方向截然不同。

这些二创里，空间早已不再是主角，它沦为一句话就能概括的背景板，虽然这背景板种类很多。主角又成了各种怪物，人们还给怪物加上详细设定，把晦涩感冲得越来越淡。

它们研究起来确实很爽。但是，你不觉得这也太像山寨版的奢侈品了吗？而奢侈品已经是14年前的老物了。

很多这类二创，只是把一些在设定上像奢侈品，在画风上像Trevor Henderson作品的怪物，塞到照着阈限空间图片做的室内而已（然后跑，快步跑，加上喘气）。它只是一个拼接品，和19年的Backrooms越来越远。

Trevor作品

后室本是近年来恐怖新浪潮中的一员。最近几年，A24这样的独立电影厂，靠一堆从《闪灵》取经的诡异恐怖片，把主流恐怖作品打到难以还手：《仲夏夜惊魂》《遗传厄运》《女巫》……它们用暖色调、把怪物藏在看不见的黑暗里、靠怪诞的氛围吓人；后室是它们的同类，但大多数后室的二创，玩的只是落伍的视觉/声音恐怖而已。

怪谈粉觉得变味，奢侈品粉觉得抄袭，新接触的路人觉得平庸重复，也难怪它会在海外变成鬼畜素材了。

它偏离的也不止有19年的图片，还有热度最初的方向。让后室爆火的Kane Pixels，作品其实不是现在二创的普遍风格。他的视频里很少出现怪物，多半都是在描绘科研人员探索后室的过程，逐渐揭晓后室的多种异象。

他做的实际上是一个巨大的ARG解密，视频中处处都是密码，且视频是紧密相连的，背后有一个90年代的神秘故事。这个激发后室潮流的天才，创作重点从来就不是“一堆怪房子里有怪兽”，而这一点，不幸常被国内介绍后室的人忽视。

比如结合两个视频，你会发现后室有让人在时间上穿梭的能力。循着这个线索，你还会找到一个神秘小号，上面只有一段上世纪90年代的辛普森动画，在某一刻突然变成21世纪的西班牙广告，其时间正好对应后室中时间错乱的发生点。

或者，你能找到一组以数字代号为名的私密视频，上面记录了一辆车凭空消失的影像。根据国际标准书号，这是一本叫《黄色墙纸》的19世纪短篇小说，故事内容，是一个女人如何在黄墙纸的房间中慢慢异化、发疯。

你看，这些有趣的细节，你是不是很少看到有人提及？Kane Pixels的视频是有独创性的，他很好地继承了用畸形空间、异样氛围，和未知营造出诡异的方法，后室是他视频中的绝对主角。可惜人们在传播他作品时，常常只是重复最初的部分，再加上一堆实则没新意的jump scare二创，变成感官刺激和图一乐的老套怪谈。

但是最后，有趣的是，在反噬的浪潮中，后室竟意外走出了新的路线：把喜剧和恐怖结合。这是近几年兴起的风格，它不是《丧尸乐园》这种加了怪物的喜剧，而是《我们》《不》这种黑色幽默和诡异感同时出现的作品。

《我们》

于是最新的热门后室视频，找回了独特感，你会看到史瑞克在偷偷热舞、麦当劳小丑在后室中踹飞汉堡王；但一瞥过后，滑稽的画面消失了，史瑞克的身体是扭曲的，它正在朝你奔来，而麦当劳则变成了某种形似香蕉，却难以让人发笑的东西。

生命总能找到出路，可能都市怪谈也一样。所以责备后室的大众化也可能为时太早，谁知道广泛传播后，哪个鬼才不会突然给它找到一个更颠覆的新方向呢？

但如果你真想了解后室，那还是迈出Level 0和那些怪物的介绍视频吧，它确实不止于此。把这么独特的创作当成奢侈品的代餐，未免也太浪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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